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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魂不冻泉

甘孜日报    2022年03月18日

   ◎刘忠俊

   川甘青藏毗邻地区孕育了长江、黄河两条中华母亲河,有着极度高寒缺氧的自然条件,历史上长期处于游牧部落状态。中古史记载,曾有牦牛羌、白狼羌、先零羌等活跃于此,故这片区域泛称为西羌之地。吐蕃勃兴时统一了该区域,称之为“多康”,元史译作“朵甘思”,意即:汇合的区域。这里汇合着黄河流域的安多地区和长江流域的康巴地区。吐蕃衰落后,这里成为各朝中央政府在经济上依靠茶马互市来维持商贸往来,在政治上依靠土司制度进行松散管理的地区。

   清乾隆50年出版的《大清广舆图》上,这片区域还是雪山茫茫、河流村镇语焉不详。虽唐蕃古道、茶马古道也经由此域,但其地理人文少为外界所知,果洛等偏僻之地更是被清代民族沙文主义者称为“化外野番”。正是缺乏强大政权持续有效地统治,各个部族相互竞争、强者生存。也由此塑造出爱憎分明、豪放大气、精明能干的民族性格和英俊高大的外貌特征。特别是在康巴,涌现出格萨尔、波日·工布朗结、明正土司、德格土司等诸路豪强。1865年,瞻对人波日·工布朗结(布鲁曼)领导的农民起义已是强弩之末,面对川、藏和土多路大军压境仍不屈服,波日·工布朗结更是将招安的六品顶戴官服丢入滚滚雅砻江,转身回到波日寨誓死抵抗,兵败后燃寨自戕。康巴人直面于天地间,充分释放着自己的天性,丝毫没有折中与妥协的可能。

   20世纪中叶,抗日战争促使中国政府拓展更大的战略纵深以及更多生存空间,于是“经略西部”成为共识。在这个时代大背景下,许多科研工作者、文人和艺术家纷纷走进康巴地区,用画笔和摄影机来记录这片神秘地域。画家吴作人、叶浅予、张大千,摄影师庄学本、孙明经等,这些以意气风发来经受荒原洗礼的艺术家们,留下了康巴最早的文化图像,也成为近代西藏题材美术的缘起。新中国成立后,内地画家董希文、黄胄、李焕民等进入了康巴,创作了大量的绘画作品,成为第一次西藏题材美术创作高潮。80年代,大批内地美术家深入涉藏地区寻找灵感、搜集创作素材,表现青藏高原风土人情的绘画作品,正好给刚刚从“文革”中复苏的心灵以强烈的地震撼与审美荡涤,成为中国美术史上第二次西藏题材美术的创作高潮,亦称“西藏热”。1980年,在中央美术学院读书的吴长江先生第一次走进了青藏高原就受到这块高天厚土的洗礼和滋养,从此便将艺术人生锚定于此。

   吴长江先生初次涉藏,是到甘南州碌曲县尕海公社写生,那时候他还只是美院二年级学生。写生经历让他对牧民生活有着深刻感动。1981年,先生再赴甘南玛曲为毕业创作搜集素材。此后他创作了一系列石版画作品:《挤牛奶》《运牛粪》《尕娃》《扫雪》《青藏高原》《喂马》等。作品《青藏高原》以大面积有变化的灰色调同天空来对比,强调出高原的外轮廓;用点线结合来处理草地,显得精细又不会糊版。作品《喂马》采用中景构图,把天空乃至整个背景留白,画面淡雅纯净宛如一首清新的叙事诗。在这些早期高原题材的画作中,先生钟情于用黑白块组合出形式美,讲究石版印刷技艺,充分发挥石版颗粒细微、变化丰富细腻的特点,创造出理性、单纯、静谧、深远的画面意境。1983年的速写作品《玉树青年》有着中世纪绘画般静穆感,从额头到下颌的那条边缘线轻重缓急都恰到好处,起伏跌宕充满活力,使观者深深着迷。

   90年代,他又创作了石版画作品《远方来客》《阵雨》《高原之子》等。这一时期石版画作品也有着叙事性表达,是对藏族群众生活状态的礼赞。牧区生活蕴含着对人价值的思考与呼唤,使观众从中发现现代文明社会中逐渐消失的淳朴、坚毅与真实;更重要是体会在高寒缺氧地严酷生存条件下,西藏人民在高原天地间拥有顽强生命力、拥有静穆单纯的生命力量以及智慧与达观!这不仅是描绘对象的日常生活,更是画家对生活方式、人生态度的认同和跟从。这些技法纯熟的石版作品带着新鲜高原气息、表现出旷远弘大的神韵,蕴含对自然淳朴美的追求。作品一经面世,便引起了美术界强烈关注,先生成为“西藏热”代表画家,这些作品也被德国路德维希博物馆、英国牛津大学阿斯莫林博物馆、中央美术学院、中国画报社、江苏省美术馆、西班牙马德里自治大学等收藏。这一时期,他还撰写了《关于我的几张画》《高原的召唤》等文章发表在《美术》杂志上。

   此后,先生更加频繁地深入基层持续至今,人物水彩写生、人物速写渐渐成为他绘画的主要方式。写生现场的鲜活感让他觉得过瘾,更能直抒胸臆,更能体现出自己对西藏的理解。在长达四十年亲密交往里,先生的性格和情感慢慢具有了藏族牧民的坚韧和朴素,有着牦牛“狂风吹不倒、暴雪压不挎、严寒冻不死”的气势。

   2021年,我陪吴长江先生到甘孜采风,去到离县城120公里、海拔4000米的达通玛牧区。这里没有旅店,我们只能借宿在达通玛区寄宿制学校会议室里。晚上,先生仅着一杯温水洗脸兼漱口后,我俩就在沙发上抵足而眠;半夜冷风嗖嗖地刮,我们盖了三床被子还觉得冷。早上天寒地冻,我们匆匆吃过学校食堂简餐,就开始忙活写生工作。

   我们还来到拉日马藏寨,这是个偏远的牧区乡镇。风一起,整个镇子就黄沙滚滚,街头坐着几个康巴汉子在沙尘中静静地看着我们,那种日光缱绻的黄灰色调里浮动着黑色人影,极像是美国西部片。这里来往的人极少,所以镇上没有菜市场,一位内地来的女人经营着镇上唯一的餐馆。那几天我和先生都在这里用餐,简陋的木屋、一张木饭桌、昏暗的汽灯、围坐四人的穆滞目光都让我想起梵高那幅《吃土豆的人》。镇政府里有招待所,木质结构的老房子。地板和床都斜得厉害,还有八十年代铁质洗脸盆架,落满了尘灰,一种时光逝去的感觉,极像是怀斯的水彩画。这个海拔4000米的乡镇经常停电,室内很冷我们就在阳光里写生。先生裹着绿色防风短大衣,脚蹬厚底户外鞋,在眼镜之上复架着一副墨镜,这是他十多年都未改变写生必备。我们得赶在下午起风前完成写生,否则手脚就会冻僵。到了晚上也没有电和手机信号,我们只能早早休息,海拔太高又翻来覆去地睡不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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