溜溜康定赏杜鹃。本网资料库图

◎郭昌平

康定，好像是一个从来就不缺少景点的地方。

早在一百多年前，旅游是什么，还没人知道，康定就已经有了景点。那是一群来自朝廷的人，他们到了这座边塞小城，当时还不叫康定，叫“打箭炉”。名字很小，说是三国时诸葛亮曾派人在这里设炉造箭，故留此名。然而名气却很大，是唐宋以来茶马古道上的一个重镇，是进出西藏的一大关口。清以后，以茶易马，茶马互市，就在这里进行。古道上从来都是人来人往，羌笛驼铃，不绝于耳。这些人来了之后，发现这里竟然山青水秀，人文厚重，大有桃源之美，于是那点“西出炉关天尽头”的惆怅顿时被驱得一干二净，居然还生出一点游山玩水的雅兴，今晚登高赏月，明天爬坡观花；出了南门走西门，看了东郊看北郊；头道桥的海子、二道桥的温泉、郭达山的云朵、子耳坡的山歌、跑马山的积雪、榆林宫的菊花，样样痴迷。兴致越玩越大，竟然对当兵的操练、送朋友远行也成了他们赏心悦目之事。

俗话说，景由心生。心情一好，眼前处处都是景，小小一个打箭炉，硬是被这帮人整出了八个景点，分别取名为：温塘沐浴、碧海倒影、郭达横云、子耳樵歌、校场比武、榆林赏花、跑马噫雪、长亭别友。于是，有了八大景点的包装，打箭炉一下就文化起来了。这文化还不是吹的，每一个景点都题有一首诗，是一个名叫刘赞庭的人所作，这大约是这座小城最早的风景诗。有景有诗便有人游，后来之人发现这八个景点还不能囊括康定的美景，同时有些景点已不复存在，于是又对康定的美景进行了梳理调整，重新整出了一个“康定十景”，即：温泉浴月、毳幕歌风、郭达停云、雅加积雪、四桥雪浪、双寺云林，乐顶梵呗、子耳樵歌、天都飞瀑、仙海澄波。老实说，后十景确实比前八景总结得好。不仅更到位，更准确，也更有文采。前八景有诗，后十景当然不能缺少，这就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一个特点。于是，民国时在康定任职的一位黄大愚先生以“满庭芳”为词牌，填词十首，取名为“康定十咏词”，把康定的十景，写得来出神入化，分外妖娆。十景词我在这里就不一一罗列，只提一首，即可让人读后感到那美是会令人销魂的。

康定郭达山雨后初晴的云带，老康定人都知道，自古以来都是康定的一大美景，故有“郭达停云”之说。这美景有多美呢？拿今天的话怕是很难说得清道得明的，然而黄老先生一首《满庭芳》，却将此描述得淋漓尽致，䪨味无穷：“石乳穿崖，岩阴偃地，二水迎面奔来。神州日出，云壑不曾开。漫说洪荒旧事，千坯土，裂出邛崃。千年后，一枝神箭，犹自费疑猜。萧斋，依翠麓、漫窗湿雾，书几频揩。看山君欲出，云阵先排。纵识庐山面目，应难解，出岫心怀。将军去，边烽几渡，大树也蒿莱。”一座山，一带云，被黄老先生写出如此气魄，倒还真难为他了。

同一时期也在康定任职的另一位刘衡如先生，对“康定十景”也是赞赏有加。为了更好地表达他对这十景的认识，分别采用十个词牌填词十首，加以咏叹，令“康定十景”锦上添花。只是刘衡如先生写这十景词之时，正是抗日战争打得如火如荼之际，在老先生的词中不免借景生情，生出一番悲壮，这让人们看到了当时纵然是远在康藏，同仇敌忾仍是全国人民共有的心怀。

仍以“郭达停云”为例，刘衡如老先生填的是一首《西平乐》，词风却与黄大愚大相径庭：“万仞巉岩壁立，一片云停住。天末残阳欲尽，鸦背西风渐紧，林际霜红乱舞，番歌四起，回首乡关何处。认归路。心一点，愁万缕。辜负黄花素约，凝盼红窗倩影，梦逐行云去。可念我，穷边吊古。英雄事往，云车风马，魂未返，恨难赋。寂寞天涯倦旅。那堪更忍，疏落黄昏细雨。”虚以写景，却重在了抒情上。小小的一座郭达山，让老先生写出了如此大的一番感慨，这也是没有想到的。

“康定十景”，在当初看来，确实闹出了一番大的动静。张大千来此写生，吴作人到此作画，戴爱莲采风康定，陈书舫炉城献艺。文人雅士纷沓而至，流连忘返。然而到了今天，这十景虽然美景依旧，却真的算不了什么，无非就是康定城内、城外的一点小景而已，有些连小景都谈不上，只是一些上了年纪的老康定人在酒后茶余的“龙门阵”里罢了。今日康定之美景，岂是这十景所比，早已是走出了那不到一个平方公里的“打箭炉”，而是那上万平方公里的康定市。

大家不妨尽情地放眼四望，高出云端的贡嘎山，被称为蜀山之王，俯瞰着四川盆地。每当夕阳西下，金黄色的阳光将千年的积雪照得透亮，俨然一座金山伫立于康藏高原，见者无不叩拜。一位叫洛克的西方人，为了找到这座金山，不远万里从大洋彼岸而来，成就了一番流传至今的佳话。

辽阔的塔公草原，水草茂盛，牛羊成群。碧空丽日之下，散落在草原上的牛毛帐篷炊烟袅袅，一派祥和。传说当年文成公主进藏，带的菩萨到了这里都不想离去，于是公主只有在此新建庙宇，将菩萨留下，取名“塔公”，意为菩萨不愿离去的地方。后来此地又新建了木雅金塔，背衬雅拉雪山，在阳光下金光四射，甚为震撼。

碧波荡漾的木格措，是川西最大的高山湖泊。四周雪峰环绕，杜鹃满山。每年五月杜鹃花盛开之时，红红白白布满山间，抬眼看花的世界，俯耳听泉水吟唱，那情趣岂是凡人所能领会？

万千景象的新都桥，被誉为摄影家的天堂。小桥、流水、白杨、藏房，阳光是一支无所不能的魔手，这一切在它的组合下，不断发生着变化，横竖都成景，远近都如画。

当然，说到康定的美景，怎么也不可能丢下因那首名扬世界的情歌而享誉天下的跑马山。老前辈当年编康定八景或十景时，都已经提到，只不过他们不是讲在跑马山上观雪峰，就是讲在跑马山下听山上的颂经声。我想那时《康定情歌》要不是还没有唱出来，就是还没有传出来，或许就是这几位老先生压根儿就没有看重传唱于民间的这首“溜溜调”。他们哪里想到，几十年后的康定会因这首歌而大红大紫，名声大振。拍了电视拍电影，连溜溜调的前身后世都抖了出来；不过瘾，又创作出新的“康定情歌”；还不过瘾，于是又翻弄成摇滚，直到唱出一身大汗，唱上太空。所以，我们今天再讲跑马山，就不是当年那点“小儿科”了。

今天的跑马山，已是一座让多少人向往的大“情山”。为了体会一把当年张大哥、李大姐”的爱情，不辞千里而来，他们要的就是“任我爱、随我求”的那种感觉。到了康定，同当地的藏族青年男女自由地相爱、成家、生子，于是康定又多出了一个“民族”——一个由不同民族组合而产生的后代，称为“团结族”；“团结族”还在不断地洐生。近些年，还有来自西方的洋人到康定落户，他们同当地的姑娘结合，他们的后代，还是“团结族”，只不过这“团结”已经跨出了国门，有“世界大同”的势头了。可见“任我爱、随我求”岂只是康定人的观念？全世界的人都一样，只不过是让康定人公开唱了出来，成就了一篇爱的宣言。

一个“情”字抛撒开来，令普天下的人为情而生，为情而活，为情而走，为情而亡。君不见今天康定跑马山上那大大的一个“情”字，惹得多少帅哥靓女在下面留影，他们想展示自己是那个“情”中之人，也想说那个“情”对他们是多么重要；又有多少人将一生中最隆重的婚礼搬到了这座山上，让这座“情山”为他们作证。此时此刻，景对于情又算得了什么呢？景在他们眼中已不重要，“情”才是康定最大的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