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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色的早晨

甘孜日报    2022年08月26日

小河淌水。

◎南泽仁 文/图

晨光从木屋顶上的几道缝隙里细细地探照进来,宁卡围着钢炉灶边窸窸窣窣地做早饭,大茶已煮沸,满屋清香。雍贝还在深睡。

我走出木屋,朝着流动的水声去梳洗。三两只蓝绿色的鸟儿立在插入溪水沟里的一截木槽上低头饮水,抬头鸣唱,见到人影,扑棱棱几声飞进了不远处的一片浅树丛里,没了踪迹。一层薄薄的白雾正从牧场后方皱褶起伏的山顶漫溢下来,湮没了黛青色的山石、绿色的小杜鹃树丛,接着湮没了整个牧场,眼前一片空茫,耳边只有溪水婉转流向远处的声音。我蹲下身,把手伸进溪水里,由雪水融化的沁凉很快冷冽到了骨头里,再往深处,触摸到一个个光滑的圆石。浸泡久了,溪水开始变得柔软温暖起来,掬一捧洗脸,那清爽仿佛能使我一眼看开眼前的云雾,看清那些停立于山顶石砾之上的灰色獐子和树丛深处悄然绽开的紫色贝母花,花瓣上星星点点的白是它与生俱来的喜色。

从缥缈的白雾中摸索回木屋,围栏里传出扎巴招呼奶牛的声音,我向围栏外看去,一头奶牛正吐着热气舔舐扎巴手心里的玉米面,扎巴的另一只手已经将一段毛绳套牢了奶牛的脖颈,顺势将它拴在了面前的木桩上。扎巴提起身后的一只木桶放在奶牛身下,然后坐在边上一个石凳上,头抵牛肚开始挤奶,随着一起一落的手势,一股股雪白的奶汁就注入了木桶,那声音丰实有力。等到奶汁注入木桶的声音越来越细,越来越轻的时候,扎巴从奶牛身下提出木桶,解开木桩上的毛绳放了奶牛,奶牛仰头朝着若隐若现的乳养圈门“哞”一声,一头牛犊便奔跑出来,一口含住奶牛身下松软的奶头吃奶。

扎巴又从腰间的毪子筒包里取出一把玉米面召唤另一头奶牛,引它前来挤奶。几米远的木桩下,南吉呼唤一个叫达瓦卓美的名字,像是在唤一个姑娘般温婉,一头蓄着刘海的奶牛走到南吉面前。南吉喂它玉米面,来回抚摸它的额头以安抚它挤奶,看到围栏外的我,她露出了明媚的笑,那笑远比普拉斯托夫的画作《牧场》还要出色。吉美披着阔大的氆氇褂子守在乳养圈门口,等待挤奶完毕的奶牛呼唤圈中的孩子,并准确地放出它们。其间,有小牛犊想要提早出圈,吉美就会拽住它脖颈上的毛项圈硬拉回圈里等待,直到小牛们全部被各自的母亲唤走。

挤完数十头奶牛,太阳照亮了近处的草地和远处的山林。宁卡走出木屋去接替吉美,把围栏里的所有牦牛赶往一片倾斜向下的山地,它一直伸展进一条峡谷里,谷底豁然托举起巍峨大山。

我走入围栏,从石阶上提起满满一桶又一桶牛奶轻放水缸边上,奶汁在木桶里微荡着丰沛的光泽。南吉煮开了一锅奶汁,盛入几只碗里,端起第一碗递到雍贝面前,表达对这个小小少年的爱重。我们围坐炉灶边,南吉拉开炉灶下的铁抽屉,一阵烤麦饼的香味顿时逸散开来,南吉用火钳刨开一层凹凸有致的炭灰,逐一取出宁卡一早埋下的小麦饼,三吹三打后放入盘盏里,又从身后的橱柜里取出酥油盒子,用一柄尖刀揭开一块麦饼的一面外壳,掏松里面的软馍放入拇指大小的酥油和少许盐,盖上外壳递给雍贝,说这是食物里最高级的汉堡,请雍贝品尝。我们悠然缓慢地喝着牛奶,掰下小麦饼嚼食,那至味在我心里升起了阵阵幸福以及感激之情。

扎巴吃完,取出一个小纸箱,里面装满了大大小小的药盒子,他找出几颗止痛片丢进口里,用一口茶水吞服后,抱起钢炉灶后方的铺盖卷出门了。南吉说,一次找牛途中,扎巴遭逢暴雨,脚底踩滑滚下山坡,颈椎受到重创,没有及时医治落了病根。早起晚睡就会头晕脑胀,厉害的时候会伴有轻微昏迷。隔壁那个石屋子清净,扎巴常去那里补觉,能恢复精神。

南吉开始为打奶做准备,她从柜子上取下反扣在几张新鲜塔黄叶上的木桶,里面盘踞着剥皮后的矮脚盘香枝,她将早上挤的鲜奶逐一倒入那木桶里晃荡一下(以便枝条凝结起了一层奶皮,牧人称之为乳昔),才倒进炉灶上的钢锅里小火煨热,盘踞着枝条的木桶则继续反扣在塔黄叶上,叶片也会不断更新,以保持桶内的乳昔鲜美,有贵客时才取下享用。炉灶上的牛奶开始冒温热气了,南吉端下奶锅,放在炉灶边上,从电视柜下拖出一个铁皮箱,将箱内笨重的铁器平放在铁箱上,取出一个又一个铝制的部件组装,很快一台打奶机就立在了铁皮箱上。插上电源,头顶的电灯瞬时暗淡了许多,打奶机由太阳能发电带动着发出嗡嗡的声音。南吉用铜瓢舀起一瓢奶汁倒入打奶机顶端的漏斗容器里,打奶机身上延伸出来的两个槽口就分别淌出了鲜黄的油脂与绵密浓厚的白净奶泡,流进两口铝锅里。白色的奶泡流得细长,叮咚作响,油脂流得缓慢无声。

雍贝蹲在打奶机前新奇地看着它们持续地工作,见顶端容器里的牛奶快打完时,他接过南吉手中的铜瓢帮忙添奶,半瓢半瓢地添,南吉见他做事沉稳便放心地拿起水桶出门汲水去了,我收拾炉灶边上的碗筷来洗。一锅煨热的牛奶全部添完,雍贝额头上冒出了几点汗珠子。南吉汲回一桶水,顺便在溪水边梳妆妥当了。她把油脂积攒到水缸边上的一只木盆里,盖上了塑料薄膜。七月初的青草还不茂盛,奶牛产奶便少,两天才能凑够一饼——五斤。奶泡则再次煨热后,盖上盖,放到钢炉边上包裹一层又一层牛毛毯子。

雍贝问南吉:“它这是要睡了吗?”

南吉说:“是的,睡上三四个小时,醒来就变成一锅酸奶了。”

他们的对话简单可靠,且彼此信任。三四个小时,遍地的灯盏花在风中轻摆,奶泡在温暖凝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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