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朝书

父亲开始收玉米了。时隔多年，他又在小板场村的土地上耕种。几个婶婶看见后前去帮工，一个下午就将一大块地掰完了。

帮工，在村里，曾是常态。帮工，又叫着换工。村民们关系好的，农忙时节，相互帮助，交换劳动。村里的土地，不少距离村子很远，依靠一家一户的力量，难以在当季，完成全部劳作。而错过了季节，一年的收成或许会无望。大家，不得不彼此换工。

帮工，我也曾参与的。我的记忆里，就烙印着一次只做到中途的换工。那是一个春天，二姨妈需要在村子后山一处叫波波地的土地上播种了。那里，有两三亩属于他们的山地。一大早，父母和换工的叔叔婶婶们来到二姨妈家，从他们家房前高高垒着的粪堆里，钩了粪往地里背。春种的时候，最难的是背粪了。农家肥，是种地所必须的。而那些远处的山地，光背粪就要大量人力。还记得，那天，小学还未毕业的我也去凑热闹帮工，背了一小背粪去地里。一路停停歇歇，到了地头，我已没有力气了。看着背了一大背，还能脚下生风的叔叔们，不由对他们佩服。

年轻的叔叔们，将一背粪倒在地头，并不停歇，马上返回，再次背运。他们来回三四趟，基本上地里就有足够的粪堆了。此时，上午快要过去了。众人抓紧时间，挖窝，丢种，并在玉米种上撒上青草粪。

当全部的土地，都依行距窝距，丢了种子并撒了粪后，人们终于歇息了。此时，早已过了中午。二姨妈拿出干粮和水。众人坐在地头打尖。不知何时，衣服被汗水湿透，休息一会，背上就传来阵阵凉意。不久，人们又忙起来。

下午，众人的劳动速度慢些了。也许，人们已经疲惫了。而我很累，且饿了，不想再干活了。我在地里找吃的。波波地，有一种野果，长在土里，长条形，味微甜。父亲说，那是野山药。

啃了一块小小的山药，虽不能填饱肚子，但聊胜于无。微甜的汁水，恢复了些我的精力。不过，我还是不想干活。大半天的高强度劳作，已耗尽我当天的劳动热情了。再者，我是个孩子，不算是严格的帮工。我开始找玩的。

此时，李表叔恰好在地头休息。李表叔家的地和二姨妈家的地相挨。也许，李表叔和我一样，也不想再干活了。他坐在地头，抽烟。我走过去，和他摆起了龙门阵。李表叔和我，相差了近30岁。可，那天，我们却聊得很投机。

还记得，那天，我对李表叔讲的是童话故事和谜语。李表叔听得入神。一支烟抽完了，又点燃了一支。随着我的讲述，李表叔的眼睛渐渐发亮。也许，那是李表叔第一次听到孩子给他讲故事。

村子里，有童话故事书的人家并不多。而孩子给大人讲故事的，就更少了。小时，我在伙伴们那里，听到的，大多是他们挨父母的打或骂了，很少听到他们和父母间的“故事”互动。我没想到，那天，李表叔竟沉浸在了我的故事中。直到他的老婆实在忍不住了，大声喊他，他才回过神来。

那天的事情，很快被村里人当成笑话。李表叔居然被一个孩子“迷”住了。竟在我的故事中，忘记了他应该的劳作。

对此事，母亲的反应是，我的口才好。可我觉得，并非这样。李表叔的心里，可能对那样高强度投入却低收成的劳动，已厌倦了。可能，我故事里描绘的无需拼命劳作却活得自由的场景，让他对新生活有了想象。

我的猜测得到证实。后来，李表叔折腾了不少，如卖兰草，买假的夜明珠等。幸好，上天对他眷顾，在我离开村子后，他有了一笔意外之财。

先生和我回村后，曾到李表叔家去过。他的家里不仅有了别墅、大车，还有了一个漂亮的儿媳妇。

今天下午，先生和我特意从李表叔家门口经过。为的是看他家的柿子树。先生对村里的大树，都喜欢。看着柿子树旁李表叔家的高楼，再听了我讲的那次只做了半天的换工后，先生说，人，是一种无限可能的存在。生活因人的无限可能而无限多样。诗性生活的种子，一旦经文学艺术在人心中种下，必将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