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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走越荒凉

甘孜日报    2023年11月28日

◎嘎子

我说,谁看了洛热那张脸,都会有同情心的。苗二却在一旁冷笑,点了一支经济烟,吸了两口又灭掉。他说:“你不知道,他过去整起人来才凶呢。亚书队的泽巴多嘎只因在会上多发了些牢骚,他就把人家弄到公社的学习班。泽巴多嘎是70多岁老人了,学习班的人要去山里采石头,活很重,老人怎么受得了。泽巴家的人跪在洛热的脚下求情说好话,他冷着脸吭都没吭一声。后来,老人让放炮的滚石砸断了一条腿,现在还躺在家里。”

我说:“不管他过去做过什么事,他现在已成了个可怜的人。”

他说:“那是他活该。”

我没同他争了,出工的敲铧犁的叮叮当当的声音响起来了。苗二说“今天想不想逃一天的工?”我说:“今天在畜圈掏粪,我也不想去。”苗二乐了,拍拍我的肩,说:“我们去钓鱼。”他从床上拖出了钓鱼竿,套上早已准备好的鱼线。我们捏了些糌粑团做鱼饵,就出发了。

达曲河离寨子约两里地,河水从雪山顶流下,洁净得像玻璃,水底的石头都看得一清二楚。苗二说,水很急,要寻河湾的回水处。我们那到了一个很大的回水,河岸有个很大很平整的岩石,周围生满了绿色苔藓,显得很粗糙。只顶上光滑,像刀具磨过千遍万遍似的。回水很深,水底似有绿色的雾。苗二说,这里肯定会钓上大鱼,听哗哗的水声就知道鱼很大。他在鱼钩上捏上块糌粑,扔进了水里。我看见水面有嘴,眨了下,水面荡开一圈圈水纹,便把鱼钩吞了进去。

苗二点上了那支吸了两口的烟,在烟雾中看着水面,“嚯——”他叫了一声,手一举,一条黑油油的鱼在竿上挣扎。他一扔,鱼便摔在了石板上。

他看着我说:“快取下来,用绳子穿在鱼腮上。”

我照他的话办了,把穿了腮的鱼放在河边,看着我们的战利品心里有说不出的快乐。

他一条一条地摔鱼,好像他的任务就是摔鱼。他的烟早就湿透了,仍叼在嘴里,不停地说:“想不到啊,想不到。这里的鱼多得没法数。”

我说:“这些鱼我来弄,红烧鱼我最辣手。”

他便笑得合不拢嘴。

我们不想钓了,就叉开腿躺在石板上晒太阳。高原的天空给人的感觉是一张蓝得纯净的缎子正往下掉,而躺在地上的人正往上飘。使你相信天空和人会紧紧粘在一起。苗二说:“躺在这里真有种升天的感觉。”我说:“我也有升天的感觉。”

苗二眯上眼睛,尽情地享受这暖融融的太阳。他又猛地睁开眼睛,说:“你嗅没嗅到股怪味?”

我说:“我鼻子不行,什么味儿都嗅不出。” 他说:“这石头的味道真怪,比鱼腥还臭。”他坐起身,说:“我们还是走吧。”

我感觉睡在阳光下很舒服,便一点也没动。

苗二把我拖起来,说:“我们还是回去红烧鱼吧,我已快半年没尝过肉的味道了。”

我从水里提起一大串鱼,说:“这里的鱼这么好弄。”他便在一旁冷笑。

我不知道有很深的东西装在他的心里。当我知道时,那鱼早就在我胃里消化了,变成我的肉和血液了。不过,我还是在野地里狠狠地呕吐了一通,呕了一大滩绿色的汤水。

昨天的太阳

支书洛热死了。

这个初夏的凌晨,亚书的铁铧与麻书的皮鼓同时响起,稀薄的空气似乎颤动起来,天空撕裂了一条条细缝,飘下了瘦小的雨滴。

平时冷冷清清的洛热家门前,涌满了人,每个人都阴着脸,伸长脖子踮起脚尖朝屋内瞧。门前两个大个子和队长多吉站在那里,拦住想往屋内挤的人群。屋内很黑,桑烟一股一股朝外飘散,喇嘛们安魂的经声传了出来,骚动的人群安静了,有的盘腿坐在墙根,脸颊让悲伤的泪水淹没了。

我和苗二、甲嘎赶来时,格桑拉姆、坎珠拉姆和达瓦拉姆也站在雨水浇湿的地上。我们被多吉队长拦在了屋外,队长说这个时候不能进去,让支书安安静静地躺一会儿。好像支书不是离开这个世界,而是卸下了所有的重负,轻轻松松地睡一觉。

雨停了,天空仍然阴沉。不远处的老杨树上,不知何时停满了鸦雀,一声高一声低地鸣叫着,似乎在悲伤地哭泣。苗二说洛热实际上并不坏,也做好些让人感动的事。去年秋收时,他不小心弄坏了队里惟一的脱粒机,公社要办他的学习班,是支书去说了好话,才免了在学习班里受罪。

苗二说:“人在这个时候,别人想的尽是他做的好事。”

我想到的只是戴着大口罩很快地说话,说的什么让人一句也听不清的支书,想到的只是嘴唇肿胀像沤烂了的马铃薯,脸颊上结满了乌黑血块的可怜的病人。

苗二说:“洛热当年却是亚麻书最英俊的小伙子。”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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