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朝书

今年柿子又红了。高高的柿子树上几乎已没了叶子，只剩下红柿子了。又到摘柿子的时候了。今年，又只有小孃帮我们摘柿子了。先生我们摘不下来。

小孃，是和我父母同辈的女人。她和我没有亲戚关系。我依照惯例叫她小孃。

小孃，是从泸定高山上嫁到小板场村的。她有着美丽的容貌。在我对美有了判断力的年纪，曾见过樱桃花树下的小孃。只一眼，我就为她深深地惋惜。如此的一个美人，就这样埋没在了小板场村。那时，我想着，小孃如果读了书走出了农村，她的人生不知道会是怎样地多彩。

小孃的美丽，在村里无人欣赏。她所嫁的男人对她没有一丝温情，经常骂她，且家穷。三年前，小孃家才修了高楼，过上了富裕的日子。然而，贫穷和不幸，并没有摧毁小孃对真情和美丽事物的向往。小孃喜欢上了我的父亲。

父亲弃学回家务农，保留了在校时的良好卫生习惯。他每天坚持刷牙、洗脸、洗脚。这让父亲成为村里独特的风景。父亲还会吹笛子且给了母亲村里男人从未给过妻子的温柔。小孃心目中的男人，应该就是父亲这样整洁、能干、长情的。小孃趁父亲到她家里去磨玉米面时，向他表白了自己的心思，并请求父亲圆了她的心愿。父亲对着美丽的小孃，并非没有一点感觉。小孃和父亲的故事，当天即被母亲所知。母亲为了面子没有闹腾。但是，她憋在心里很难受。后来，她讲给我听。初听时，我即被小孃的大胆惊住了。小孃是村里唯一的敢于追求真情的女人。这样的女子，只有先生当年在罗科玛草原上才能遇见。罗科玛草原上，女人喜欢了男人会直接地表达，她们的情感和现实考量和金钱没有任何关系。小孃，一个生活在村庄里的女子，居然也可以为了一份纯粹的喜欢而不顾一切，这实在让我震惊。

小孃将这份情意放在心里。她干枯的日子有了色彩。她全部的潜能都被激发出来。她成了小板场村最能干活的女人。据说，小孃曾经在一年里，一个人养了5头牛，喂了4头猪，种了十多亩地。她一人干了三人的活。小孃的男人，从上个世纪九年代起，就没有种地了。他买了一辆摩托车，将家里的出产拉到二郎山外的村子售卖。地里的活，全是小孃一人做完。超凡的重活下，小孃为了补充体力，每年杀猪时，她就将新鲜的猪油熬一大碗，趁热喝了。她一年的能量就够了。

我和先生回家后，此时的小孃已经是一个干瘪的老年女人了。我听说，小孃将女儿嫁人后，并没有得到她所期盼的幸福。不仅经济状况没有好转，她的女儿还在生下孩子后因年幼不懂照顾，而将孩子留给了小孃抚育，直到上学前班。小孃的负累更重了。然而，经历了生活磨难的小孃却让先生感到不可思议。她的眼睛里依然有一湖清泉水。她给我们送来的南瓜，用嫩绿的叶子包住。打开南瓜，就仿佛打开了一颗心。她依然向往美。她是村里少有的几户爱花人。新修的院子内外，小孃都种了花。尤其，小孃还能爬上高高的柿子树摘柿子。去年，柿子红了时，小孃一个人站在树上，顶着太阳，帮我们摘了两天的柿子。期间，小孃没有喝一口水。先生难以想象，小孃那小小瘦瘦的身体里蕴藏着怎样的生命力量。

今天，小孃又爽快地来帮先生我们摘柿子了。看着站在红柿枝头的小孃，先生的眼眶湿润了。

先生说，小孃就是大地母亲。历经苦难，却永远地有情，永远地向美。这样的母亲，让人情不自禁地想为她献身，用自己的一切去抚慰她干涸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