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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走越荒凉

甘孜日报    2023年06月13日

◎嘎子

她没开腔了,神色有些异样。干裂的嘴唇微微颤抖,呆望着远处阴郁的云层。雪白的奶浆从木桶中溅出来,撒了一地。当然,她的酸奶很好吃,有种三叶草和酥油花的香味。

离开她家时,一声:咪呜——,惊得我头皮发麻。阿嘎家中那只白毛母猫从她污迹斑斑的皮袍中伸出圆圆的头来,一对蓝幽幽的眼睛望着我,闪烁着朦胧的微光,像阿嘎神龛上的那盏酥油灯。

当我坐在阿嘎的火炉边,灌着滚烫的奶茶时,有些得意了。我说:“阿嘎,我去了庄果,见到了牧奶牛的卓嘎拉热。嚯,那真是个少见的美人呀!”

阿嘎有些激动了,半睁开粘糊糊的独眼,嘴唇哆嗦着,搓药丸的手指也僵硬了。我又灌了一口茶,故意狠狠叹口气,说:“可惜呀,漂亮的绵羊褪光了软和的毛,露出的全是苍老的皮。可惜呀!”

我还想再说下去,瘸腿藏医使劲捏住了我的胳膊。阿嘎脸色变得很怪,药丸哗地滚了一地。他颤颤地站起来,一声不吭地缩进了屋角。瘸腿藏医双眼圆瞪,像大张的嘴要把我吞下去。他血红的双眼逼着我,手一用力我便痛歪了嘴:“你快说,漂亮的卓嘎拉热是真正的天女白渡母。”我眼泪快滚出来了,结结巴巴地说:“卓嘎拉热,天女,白渡母……”他逼着我的脸,双眼火一般的烤人:“快说,能娶上她,全是阿嘎的赐福!”我歪咧着嘴,说:“阿嘎赐福,我娶卓嘎的热……”

暗黑的屋角传来了阿嘎狠命的咳嗽声。

公式

这是小麦灌浆的日子,空气中弥漫着酒一般的醇香。亚麻书寨子被绿中透黄的麦海层层围裹着,风稍稍一动,四处便喧哗着好听的波涛声。

一串尖耳的“喵呜”声从屋外传了进来,阿嘎斜着眼,发现失踪了好几天的那只白猫从墙洞外伸进圆圆的脑袋。他惊呆了,像在漆黑的夜晚突然发现了一个亮闪闪的东西,兴奋得身子不停地哆嗦起来。他喏喏地唤着,在屋内焦躁地兜着圈子,然后打开了那只木柜,把一大块干肉放在手心,在猫的眼前晃着。猫心酸地喵呜,像在向主人诉说什么心事。阿嘎盘着腿,坐下来,把肉撕成几块,嘴里不停地唤着。猫跃了个漂亮的弧线,扑进他的怀里。他在沾满泥沙,窜着跳蚤的猫毛上轻轻揉搓,说着安慰的话。

猫安静地眯上眼睛,湿润的鼻孔呼出很响的鼾声。阿嘎的手指在猫沉甸甸的肚子上碰到了一团软软的东西,还在轻轻地蠕动。他惊得张大了嘴,呵呵呵地叫着,满是胡滓的脸靠在猫暖烘烘的肚皮上,使劲地亲着,眼睛一闭,滚出串浑浊的泪珠。

我说,在庄果卓嘎拉热的皮怀里看见过这只猫。我问阿嘎,这只淘气的猫怎么会钻到卓嘎拉热的怀中去呢?阿嘎很奇怪地望着我,又眯上那只神秘的独眼,好像根本就没听见我的话。我又问瘸腿藏医,他非常惊讶,半睁着眼睛,望望我又看看阿嘎,眼内透出股蓝幽幽的光束。他朝我背上重重拍了一掌,端起酒碗说:“别人不想让你知道的事,你就少打听。正像我这碗酒,我不让你喝,你就别想沾边。小兄弟,这是为你好。”

我就再没有了打听这些的兴趣。

不久,那只白猫在阿嘎的卡垫上下了四只老鼠模样的崽子。

快收小麦了,地里到处是小麦成熟的劈劈叭叭的声响。小麦是成熟较早的冬小麦,金黄色的麦浪翻滚时,山脚下还堆积着厚厚的雪,树枝光秃秃的,一群群鸦雀从空中飞过,留下一片香甜的影子。在雪水中搅过的阳光是惨白的,看一眼似乎那逼人的寒气便在背脊上穿来穿去。那几天,我早早地蹲在门边磨镰刀,阿嘎也坐在太阳下,揉搓一张生牛皮,揉得软软的,然后缝制成一根根装麦粒的口袋。白猫同它那几只淘气的崽子躺在阳光下,翻来覆去地晒着嫩白的肚皮,晒出一股马尿的臊味来。

这天,瘸腿藏医带来了一个粗壮的男人,脸黧黑,深眼窝,赤裸着生铁般梆硬、粗糙的胸脯,一个塔形嘎乌吊在胸前。我认识这个汉子,他叫道基,是亚麻书一带有名的驯马手。他愤恨地晃着两只拳头,没等瘸腿藏医开口便大声嚷嚷:“给我卦,给我卦!”他大口地喘着粗气,藏医叫他歇会儿,他不听,头撞着门框,又晃着拳头激动地嚷嚷:“给我卦,给我卦!”

藏医帮他说:“阿嘎,给他卦卦,他的那匹花斑马失踪了……”

他又抢着说:“是花斑马,鼻子上有花点的马,是最好的马。我从伊犁那边买回来的马,亚麻书还有山那边的扎科草场,还有扎科那边的色科尼科都找不到这么好的马。它不见了,我一早出门给它喂草,它就不见了,被人偷去了,只剩下一截被人割断的皮绳。它不见了是被人偷去了,那鬼那贼那地老鼠……”他从腰上抽下一条被割断的皮绳,在阿嘎眼前晃着,粗大的鼻孔内气喘吁吁的,喷出呛人的鼻烟味。

藏医拖住他的手臂,说:“你歇歇,你歇歇。”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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