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菱梗

甘孜日报    2022年05月26日

◎董改正

南方多河汊,水中多菱芡荷藻,多开花,结实,实有莲子、芡实、菱角之属,都是水产中的良品。莲的嫩根为藕带,长粗了便是藕。芡实的杆子人称水中小刺猬,但是撕了皮,略腌制一下,以红尖椒炒出来,有江湖辽远的况味。

菱角是水中落花生,嫩有嫩的吃法,老有老的吃法,毋庸赘言。结菱角的梗,其实也是可以吃的,如果是沈从文来品,当会将它定为“格”高的菜品。藕带、芡梗和菱梗,都有江南的灵秀,当可并称水中三逸。

记得三十多年前,母亲采菱梗多在深秋,比“采莲南塘秋”更晚一点。多是在黄昏,暮色四溢时,一身泥浆的母亲回来了,筐子里颤巍巍着湿漉漉的菱梗,泛着淡淡的鱼腥气。母亲将担子歇在院子里时,我们兄妹仨就围坐过来了。严格说来,母亲那不叫采菱梗,而是拽住一根,拉网一般,一根牵连一根,连绵不断地拖上来,半条沟汊都被她拖动了。她未作任何处理,拽一堆揣一堆,直到筐子装满,她便挑回来了。菱叶间常有鱼虾和螺蛳,更多的是菱角,多为青色,可以徒手轻轻剥开,小小的菱米无处躲藏,害羞地缩着身子。它们清甜,微微带涩。

菱叶是不吃的,须摘掉。菱角也不是用来炒的,也须摘掉。我们围坐筐前,说是摘菱梗,毋宁说是游戏。我们一边摘,一边嘻嘻哈哈地提起菱梗,寻找隐藏的菱角,成熟的便吃,瘪的便摘了扔掉。守候一旁的鸡们以为还是虾米螺蛳蚯蚓,一哄而上,你舍我啄,终于空欢喜一场,继续集体守候着,端着脖子,颈上的羽毛和喙边的鸡冠,微微地颤动着。

母亲炒菱梗是粗糙的,挥刀切段,待香油炼好,朴刀一扫,菱段入锅,滋滋的响,母亲挥铲如锹,三下五除二出锅,炒出来只是有点咸味罢了。吃不完的,便用大缸腌制起来,炒出来腌菱梗,软塌塌,烂兮兮,除了咸味,还有些许臭味。这样的“菱梗菜”,除了摘时的游戏,实在难以勾起期待。

直到有一天,在邻居三奶奶家吃到腌菱梗,我才知道,原来同样的食材,做出来竟会有天壤之别。三奶奶家的腌菱梗是脆的,黄的,微酸,吃起来唇齿生香,舀一勺,可以吃一大碗饭!她家不是用黑黝黝的大缸,而是用玻璃瓶,透过瓶子,可以看到白的是拍碎的蒜子,红的是切碎的辣椒,黄的是姜丝。那一刻我一定是惊异不已的,或许还带着对母亲的失望。三奶奶见状,叹了一口气,说,你妈是把自己当男人使啊!她那么能干的人,什么菜学不会做?

母亲老了,闲了,的确学会了很多先前不会做的菜品食品,如炒南瓜藤,包荠菜饺子,裹粽子等,但母亲一直对菱梗无感。那天,我带回了一把买来的菱梗,给她展示做法。菱梗切小段,蒜子拍碎,姜丝备用,辣椒切丝,烹油,倒入菱段,翻炒,倒入生抽,加蒜子、姜丝、辣椒,翻炒后,小火焖十分钟,中火收汤汁,盛起,香味弥散,不用尝,也知道是好吃的。母亲夹了一筷子,脸上的惊异一定不亚于我当年。这真是菱角菜?她问。

母亲脸上嵌满了歉疚,说,那些年,你们受苦了。她常挂在嘴边的话是:你们不该投到我肚子里来。她把我们今天所有不如意的原因都揽在了自己的身上,她知道世上没有不受苦的人,但依然想替我们一肩担完。她不知道,她担回的菱梗更像是寓意深远的寓言,那是她的辛苦,却是我们的游戏乐园。当时的我们不知道苦,也不知道幸福。如今回望,对食物的埋怨已经消散,时光过滤后,那里飞扬着我们童年的欢笑,那里弥漫着浓浓的亲情,那一派祥和后面,鸡栖于埘,牛羊下来,炊烟袅袅升起,无论在哪里,无论在何时,只要抬起头来,依然会呛得我咳出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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