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所在的位置:康巴传媒网 >> 文化 >> 康藏文化 >> 浏览文章

这样生活

甘孜日报    2019年08月23日

        ◎土登晋美

       我用最轻的力气慢慢地合上门,把门作镜子梳理了头发,我的裤子很皱,但想起搭配的这件衬衫的华丽就没有犹豫,理平裤子表面,挺直腰板,我变成了一个完全的人。下楼梯的时候,我尽量不弄脏鞋子,于是轻轻碰到梯面便赶紧收缩回来,灵活的脚步传响出“滴滴答答”的声音,我听着很惬意。我们小区有很多无人照管的犄角旮旯,黑黢黢的放着臭气,而且黏糊糊地没人愿意落脚。瞥见楼道间的这些尿渍和污物,我突然想到在这个老旧的小区已经居住20年了,干净的地方总是一晃而过,只有这些脏兮兮的地面随时在提醒你生活是什么样子。它们陪伴你,温暖你,甚至成为你生命的一部分。你不会因为脏污而厌弃它,反倒时常会觉着亲切。因为每天,阳光翻越雪山,贯穿冰冷的空气洒进来的时候,每一块地面都是温热的。

       刚刚走进超市,我就闯了祸。我撞到一位阿姨,她手里的陶瓷杯滑落下来,砸在地上四分五裂。我看到那散满一地的陶瓷碎片,五颜六色,开水也跑开了一地,杯里的空气和外界的空气合为一体,却创造出这番景象:“啊哟,小伙子,注意点嘛,把我都烫着了,这个杯子也才买没有多久的……” 说着,身边的人赶紧递来纸巾,超市的工作人员拿来扫帚,示意蹲着捡碎片的我让开,接着地面就迅速被清理得干干净净了。我转身向阿姨道歉,看着她脸上的神情却让我想起了一位可敬的师长,于是我的道歉变得更加诚恳。我直视她的眼睛,脸上难堪,双颊红润,像一位犯错的小学生承认错误,她吓了一跳。也许是我的眼睛睁得太大,反应过激的缘故,虽然我从来不认为这是一个问题。“啊呀,算了算了,以后你走路看清楚,慢慢走就行了,也不叫你赔了,看着你好像还挺眼熟的。”阿姨尴尬地发出笑声,那笑意却在不经意间爬上了眼角的皱纹,随后又在不经意间蔓延,最后我看到了她开怀大笑的样子。我觉得她一开始就没有不高兴。她与一个朋友谈笑了两句,然后迈着爽快的步子离开了。我被她的背影吸引过去,她衣服后背花花绿绿的纹饰看着土气,细看却像极了陶瓷杯的碎片,毫无规律但又充满生气,像一丛正在生长的乱花团。阿姨的一头秀发显得她非常自信,似乎是一个热爱生活的家庭主妇。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远处的转角。

       没有巨大翅膀的飞鸟从我头顶的无云晴空尖鸣着翱翔而过,有的成群结队,有的三三两两。我听到车水马龙,我看到行人匆匆。我看到波澜壮阔的生活在我的眼前就地展开。以前的惊恐、疑虑已经暂时躲到了千里之外,一座光明之都拔地而起。人们深信阳光不会消散。

       这是一个小小的插曲,但却让我担心起将来会闯下的祸。不知道它们会不会令我遭殃,使我尴尬,或是再也无法挽回。我对现在毫无根基的阳光产生了一种细微的担心和焦虑。可又转念一想,既然都在一个完整的世界上生活,那些祸端都在同一片天空下出现和消亡,我们的心思和情绪与天空的包容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只要看到整体的天空,我们都应该抱有信心。毕竟太阳照常升起,烦恼并不是有意和你过意不去,你不需要将它们当真。

       所以,从超市出来之后,我觉得我不会把一切都当真。有一种骄傲和尊严出现了:我看到那寺庙辉煌的金顶之上,有一颗我勇敢的心灵。

       我穿上一套正式的西服走进教室,同学们都围拢过来。他们争相夸赞我,接着问起我需要参加什么活动。我挑起眉毛,环视一圈,扬声说到:“没有什么活动呀,我穿上玩儿玩儿。”他们的眼神稀里哗啦地落到我的微笑上面,脸上的疑惑一产生就消失了,他们下定结论我在开玩笑,接着便散去了。我想我没有必要继续解释就回到了座位。直到过去了一周左右,我的领带和衬衫的颜色不停变换才引起了同学们的怀疑和不理解——“在这么紧张的高三复习阶段,搞这些干什么?看他天天拉紧领带,皮鞋刷得锃亮,我们的班长怎么了,他又从来不是哗众取宠的人。出什么问题了?”这一切我也是背着父母的,除了其中一天被发现,我以参加几天主持人大赛为由搪塞了过去。班主任回来了,这样的事情可是最容易撕扯到班主任的敏感神经的,我于是被叫去说了一顿:“班长,你怎么搞的?还有时间去搞这些和学习无关的名堂?现在复习阶段太紧张,太重要,几乎决定了你的一辈子,这时候掉链子可是一定会后悔的!赶紧把精力放到学习上!你难道是想吸引谁的注意力?”“没想吸引谁的,只是喜欢罢了。同学们都习惯了,而且这个真的也不影响学习。”“你最好给我换成一般的衣服,我们不需要这时候标新立异,不管怎样肯定说明了一些问题。最好不要给我添麻烦,也不能影响成绩。”刚好,紧接着就是很关键的诊断考试,我下降了十几名,于是理所当然地被通知了家长。爸妈对我很失望,觉得是不是我的学习压力太大,精神出了问题,但还是不敢相信到了如此程度,所以还是相信我是其它方面出了问题。我们的交流渐渐减少,他们经常眉头紧锁,每每看着我,似乎都有什么难言之隐。我为此感到了一些愧疚,但我知道穿西服这件事和学习下降并没有关系,我对着镜子反复质问、审视自己,结论还是我没有特别的想法和目的,仅仅是想穿上它,显得更精神与自重,在某一方面来说,可能还对分析问题时的审慎有益。一切在这段时间出现的变化都将之与一场考试联系起来,我并没有发现任何道理。越是这样思考,我变得越是强硬。我觉得自己占了理,因此勇往无前。

       学校后山的一片草野在这盛大的春日里异常安静,丰茂的花草没怎么见过人影,显得有些孤单的样子。我一个人在珍贵的周末光顾这里,伸开四肢,触碰嫩草的经络,把圆满的笑颜献给爱抚我的阳光。我似乎同时体受着这片大地深埋的痛感、欢欣,还有她当下寂静的平和。我也认为,这片大地听到了我血液流动的声音。这让我想起了一个美丽的小故事。

       在佛陀证悟之初,曾经有人问他:“你有什么证件吗?我们怎么知道你确实证悟了?”佛陀以手触地说:“这坚实的大地可为我作证。这坚实的大地,同样的大地,就是我的证人。”没有任何概念性的约束,清楚而扎实。我突然想起,我为什么在那一天套上这精美的西服——也许还有我没发现的更深层的原因——可能和我当下所处的这个世界有关吧——这个春天拥有着我的身子和念头。

       后来,春日过去。在那个初夏,高考结束。而我意外落榜,只能去一所二流大学。

      爸妈对我没有任何批评,妈妈只是走到失魂落魄的我的身边,说到:“从你开始倒腾着穿那套西服开始我就知道你有问题了。你当时还不承认。现在什么都已经发生了,说什么都没有用了。”说完,她泄了一声鼻息,表达了最后的遗憾和失望。

      一切发生之后你才会相信一切真的发生了。我的尊严感的轰塌就在一线之间,我的信心也在一瞬间失去了参考点,望着头顶的天空,我必须作出内心的抉择。近乎疯狂的——我选择了全然的清醒。高考,我竟然认为它被夸大了。我不计后果地作出选择,并坚信自己不存在所谓“精神问题”,我的自信与生俱来,也将陪伴我的生命历程。高考失败只是一个不尽如人意的产物,它不应该受到过多的重视。我也不需要紧张地做好乘败追击的准备。

       在酒吧毕业聚会的时候,我饮下满满的啤酒,饱胀之余,麻木神经的“药效”开始起作用,我开始自由地支配我的语言,我开始和周边的同学变得亲近起来,但我不会有任何酒醒后的后悔、失落,因为我在那儿,从头至尾都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于是我想到:“我有这副完整的手脚,有可以这样思考的脑袋,还有一个可以装满啤酒的胃,因此我还是有勇气不把高考失利当真。”


  • 上一篇:乡下的傩傩
  • 下一篇:申明大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