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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土器物记丨䦆头

甘孜日报    2019年08月06日

◎黄孝纪

䦆头长着一张又仄又长的马脸。又像我九十多岁的老父亲瘪嘴里脱下的最后一颗结了黄垢的长老牙,坚硬,严肃,充满了历史沧桑感。

独特的形貌,往往造就了独特的使命。在八公分村,虽说䦆头依然离不开与泥土打交道,但它不是专门用来挖旱土,也非垦油茶山,更不是锄水田。它主要用来挖树斩根,掘石掏洞。

那时的村庄,一年四季,以柴火作为主要燃料。在我童年的时候,尽管村庄早已经过了大炼钢铁对古木森林的浩劫,周边山岭依然树木繁茂,以油茶树,枞树,杉树为主,尤其盛产茶油。茂密的森林新陈代谢,枯死的枝叶乃至树木,就成了我们日常的柴火。在八公分,几乎每一个孩子自童年起,就有两项日常工作,扯猪草,捡柴火。

儿时捡柴火其实也是一件愉快的事,每次都是一帮小伙伴笑笑闹闹结伴上油茶山,散布在一片密林里,各自寻找枯死的树枝。看见了,掰下来,夹在腋下。大伙的腋下都夹满了干柴,便呼喊着找一处开阔空地,各自放一堆,有如根据地,再继续捡柴火。最开心的莫过于突然发现了一棵大死树,叶片枯焦得发红,或者已然掉落,徒剩乌黑的枝桠。看见死树不能吃独食,要大声呼喊。大伙飞奔而至,像一群饿狗,要不了多久,就把一棵树掰得精光,只剩一个树蔸无可奈何。

有的少年和成人,挑一担箩筐上山,筐里一把䦆头,专门到山上挖死树蔸。挖树蔸是一个力气活,也讲一点技巧。先要把周边的黄土挖一个深坑,用力挥动䦆头,斩断胳膊粗细的侧根,再掏出腿脚般粗壮的主根,挥舞䦆头挖斩和敲击。挖,斩,敲,扳,十八般武艺轮番上阵,一个大死树蔸最终挖出来,塞进箩筐里,往往要费很久的功夫。

挖树蔸最疯狂的,算大集体解散分田到户那年。突然有一天,全村人都好像疯了一般,男女老少,拿柴刀,提斧子,扛䦆头,冲上村后的后龙山,疯狂砍树,挖树蔸,全部背回各自家里。那原是一片茂密的枞山,长满了高大的枞树和各种乔木灌木,是村里数百年来的风水山,禁山。那时我虽年幼,砍树挖树蔸却毫不手软,满是兴奋,不怕苦,不怕累,生怕落后于人,自家吃亏。那场疯狂的盛宴几天后最终被制止,但从此之后,人心的自私和贪婪战胜了纯朴的风习,并逐日壮大。

那之后,村里的新瓦房一栋栋盖起来,逐步挤占村庄南北两旁的旱土、树林和水田。那时候,建房打地基,都是采村后的山石。那片油茶山岭的石头较独特,偶尔能看到一块大石头突兀于地表,挖开周边的表土,就能看到大片成层的石块,不用放炮,只要钢钎和䦆头,就能把一块块石头撬出来,或抬,或挑,搬运到屋基。我家新瓦房的地基,所有的石块都是从这里挖来的。那时我刚上初中,记得一整个冬闲时节,我家都在忙着挖运石块,不时备办好酒菜,请一些帮忙的人工。

曾有一段时间,村里突然兴起了捡锰挖锰的风。村前的黄土公路上,经常有大汽车到里面的山区拉锰石,据说那里发现了锰矿。这个时候,才恍然知道,我们平素在山上捡柴火时,经常看见并玩耍的乌黑发亮布满了大小洞眼的一块块丑石头,是锰石,能卖钱的。而且村里供销社前的空坪地上,已经有人开始定期来收购锰石。

挖锰蔚然成风。村前的红壤油茶岭,满坡都是挖洞子的人,砍倒成片的油茶树,挥舞着䦆头,在自认为能出现锰矿的地方随意挖掘土方,期待奇迹。大大小小的洞坑,坑前倒土形成的扇面的斜坡,像一个个巨大的溃疡,触目惊心。挖锰的热情所致,村人无分大小,莫不热衷其中。我那时也沉浸于挖锰的快乐,小小年纪,挑一担竹筛,扛一把䦆头上山,从清早到黄昏,整天乐此不疲,甚至不想再上学了。其实,我们村庄周边的山岭,只分布着零散的锰石,并无丰富的矿藏。结局显而易见,当这场风潮过去,村人并没有增加多少现金收入。倒是每当暴雨来临,山溪黄汤漫漫,一道道洪流裹着大量的黄土砂石,汇入村前的小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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