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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雪山和城市的边缘行走

甘孜日报    2019年07月19日

       ◎格绒追美

       生活像淤塞的河道,时间久了,就散发出一股污糟的恶臭气味。时常清理,河道才会畅然,河水才会变得清亮起来。这似乎隐含着生命的某种哲理。当下表面繁华的时代,像一个徒有其表的人,外貌出众,内心却沙漠一般干涸。甚至于人们赤裸裸地只认两样东西:权和钱。一个时代缺乏精神,如同人们也像行尸走肉。可是,冠之“思想”实则空虚的流派和潮流却满天飞扬。令人沮丧的是:人人说着冠冕堂皇的话,而心性的力量脆弱,道德沦丧,自迷于虚幻的梦想中,乐陶陶,一幅盛世锦绣的面孔。

      我梦见自己的头发被一个人用剃刀一浪浪刮掉了,还看见自己倒骑着一头驴走着。这是死亡的征兆啊。在阴沉的天空下,心脏又象乌云一般沉闷。它时常掳着我步入梦魇里。从黄昏至睡到第二天中午,这对我已是稀松平常的事了。我常常遗忘了时间,遗失了自己,猛然觉醒,不知身在何处。夜色深沉,倚靠床上,执着笔,想写一点文字。可是心象被某种毒素浸泡了似的,软绵绵,没有一点灵性的光芒,独留下了这枯丫残枝般的躯体。这躯壳里,甚至连罪恶的虫子都不再莅临了。它没有风、阳光、雨水的纯净和朴素,也丧失了混浊世界罪恶的毒瘤。我在这个都市边缘的小城中,变得象空气般空虚,只会招摇过市,内心却一贫如冼。

      2000年的时候,我的生活又变得风光起来。于是,周围又有了许多势利的朋友。嘻嘻哈哈的面孔灿烂多彩。然而,心儿又乏了。我又去想探究“傻子”们从事的文学了。可是它生存的土地在哪儿呢?没有根基的耕耘又是为何?空茫的舞蹈难道是为了高高在上的神灵么?人心的舞蹈真能像雄鹰一样自由飞翔、歌唱,乃至不朽吗?

      雨淅淅沥沥下着,没有一点停住的意思。河水猛涨,不断听到道路被河水吞噬的消息,不断听到车子滑入深渊,车毁人亡的信息。而我不读书,不看电视,不思索,不劳动,任随心儿枯寂,心灵枯瘦,象一个冬眠的虫子,无言无语,听任我的时间、精力、情感、思绪都随风而逝……

     卡瓦格博(即梅里雪山)那样圣洁而美丽哟。我立刻唤甲么他们来拜见。那裹着雪山尊容的白雾在散淡流失。神山露出了它神圣的面目。我心底涌出感动的泉水。这时,太阳的光芒恰好照到雪冠上,雪山熠熠生辉。渐渐的,那光芒隐入了雪山的肚腹中。雪山很快换成了银色的面目。那色彩也融化了,雪山就露出永恒的冰清玉洁的真身,似乎能透彻所有的灵魂。眺望着,那心底的浮躁不知何时已消失无踪,一种崇敬膜拜的心绪象流水一样使人迷醉而幸福——这是藏人独有的情结啊。雪山是佛、菩萨的居所;又是威严的父亲啊。无论我走到哪里,我知道我走不出他凝重慈爱的目光;无论我走到哪里,哪怕浪迹天涯,惟有它将永远守护雪域家园。我想把雪山拍摄下来,不料,忘带了相机。我想跑回去取相机,心中又怕回来时雪山已隐入云雾中,做神仙去了。

      早晨醒来,心中清爽,精神振奋,感到自在欢愉,我久久玩味着梦中映现的伟大的卡瓦格博神山。又记起它属羊,今年是它的本命年,雪山的神灵们都要在它的领地上聚会。于是,我心中欢喜而又感动。它莅临梦中,是对我的无限眷顾啊。这样看来,我与雪山之间那种神秘的联系依然没有中断呢。我欣慰而不无得意地狂想。

      来自雪域的灵性重又回到我日常浮躁的生活中来了。我还没有完全蜕变。我还有救……

      玛依河流到热打宽谷时,水势变得平缓舒柔起来。夏天,河面波光粼粼,象万点银箝在闪耀,清澈诱人的身姿蛊或着人们下水。大河两岸青翠欲滴。这是天地间最美的季节。玛依河盛产甲鱼,肉质细腻鲜美。是乡下的佳馔了。学校就倚靠西岸的山麓下,一块平地上。公路从学校门前经过。公路下是水泥操场,再下去是一片草地,一直连到河岸。由于地势开阔,人们习惯性地称为热打坝子。热打乡是乡城县高海拔地区,一到冬天,寒气凛冽,溪水结冰。每天早晨去挑水都要先炸个冰窟窿,再用瓢舀起来。人也得全幅武装,十分庸肿。曾有一位极有喜剧才能的人调到热打,他在表达不满时说:职务没有升,海拔到升了二千米;调研员什么意思?就是走开远。夏天的热打最为舒心可人,偶尔也有县城里的人来玩耍。秋天也是不讨人喜欢的。那风呼呼直啸,尘烟滚滚,仿佛要把天地间东西都要裹卷而去。所以,万树葱茏、百花齐放的季节显得格外令人珍视。我们带着学生到草滩上,在古柳树下载歌载舞,享受这温馨的日子。那时交通不便,到县城,就象到大城市似的,有些奢侈的意味。每年也就去二三次。那时男老师们一人购买了一辆自行车。据说在我之前,老师们骑自行车到过县城,用了一整天,车队进城时,人人变得土头土脑,可是心中豪情万丈,“哦咳咳”吼着呼啸而过。成为一时热门话题。那年,国庆放假三天,我们到县城去玩,回来却找不到车,只得步行回校。月朗星稀,大地一片宁静时,方才赶到学校。只有占珠老师没到县城。他的妻子早带口信说要来学校,再又老师陪着去县上治病。占珠老师和我一起开伙。他还是我小学的老师呢。我一进门,老师那乖巧的儿子就甜甜地唤道:叔叔回来了。老师非常疼爱儿子。儿子当时约十岁。第二天,学校正式上课。老师的儿子登真与几个农村的孩子到草地上蹦蹦跳跳玩耍去了。晌午时,不见踪影。做好晚饭后,还不见回来。问了几个人,都说下午见过。便猜测到乡上某个家里去了。看着暮色渐浓,心理始慌张起来。这时,村里一位汉子匆忙跑来说,好象占珠老师的儿子被河水卷走了。愣过神后,向河岸冲去。老师们和村里的男人都跑来了,大家沿河追逐寻找,却不见半点影子。天也恶毒地黑沉下来。问明那几个吓傻了的孩子,说他们河边浅水处玩耍,登真踩着一块圆石滑倒了,被河水漂了一阵之后,一股漩窝卷走了,就再也没上来。有人看见几个孩子在河边开怀大笑,后来才姗姗到村里。说登真到水里去了,再也没有回来。老师怆然间被痛苦打倒了。夜深了,找寻的人陆续回来了。大家张罗着点酥油灯,准备后事。这时,老师的妻子一行赶到了学校。事故很快知道了,母亲昏厥了过去,嚎啕着说是我害死吃了儿子。凄厉之声,让人肝肠寸断。第二、三天学校师生和村里人都动员起来分段寻找,仍没有找到。有人找卦师卜卦,说尼丁一带,横放着一枝桠,就在那下面卡着,白晃晃的。我们一批人坐着拖拉机到几十里外的尼丁去寻找。到下午时,在浅水处的树叉下找到了。儿子身上没有一件衣服,水魔把什么都剥走了。脑袋上撞了几个深洞。我们冼净身子,抬到村里,找白布裹上,又做一个担架,抬到公路上,然后坐车回校。儿子的母亲后来说,当他们翻过元根山时,她感到心脏挨了一枝冷箭似的,冷硬而生疼,心里空空落落。那大约就是儿子被水魔吞噬的时候。老师和妻子执意将儿子带到家乡安葬。学校便找了车,又派几位老师送回家……

      老师再回到学校时,人惟悴而忧伤。于是,便恋上了酒,每夜里喝得滋滋儿响,睡眠极少。整整一学期都是这样。我伴他度过了人生中最痛苦最黑暗的岁月。

      新学期,老师便要求调回老家去了。他要永远离开这个失去珍宝般儿子的伤心之地……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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