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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家就在卡瓦格博雪山下

甘孜日报    2019年07月18日

      ◎扎西尼玛

     当别人问起,扎西,你家在哪里?我会毫不犹豫地告诉他,我的家就在卡瓦格博雪山下。我所说的卡瓦格博雪山就是现在地图和书籍中所指的梅里雪山,他横亘于怒山山脉中段,是一组峰群。其实梅里雪山是地名误用,在卡瓦格博山系中,确有一座称作“梅里”的山(但不是山峰),意思为“药山”,因山上盛产冬虫夏草、贝母、胡黄连等名贵高山药材而得名。将卡瓦格博误称为梅里雪山始于解放初期绘制的地图。1986年中日联合登山队沿用此错误地名,以至由于1991年山难事件造成的强大影响,梅里雪山代替了卡瓦格博。卡瓦格博在藏语语境里的意思是“河谷地带的白色雪山”。他有两个名称:绒赞卡瓦格博和乃钦卡瓦格博。前者是苯教时期的名称,赞是古老的神灵,指煞神,煞神有八种,也说有十一种之多,具有相当凶猛的力量。卡瓦格博就是在藏地赫赫有名的赞神雪山。乃钦卡瓦格博,即大圣地卡瓦格博。佛教传入藏地之后,对苯教进行了保留性改造,原来一些著名的神山经过佛教加持之后成为佛教的道场,像卡瓦格博就成为藏传佛教著名本尊(藏传佛教密宗修行过程中观修的佛)之一胜乐金刚的刹土,重要的修行圣地。

      我有时候也会告诉来人,这座雪山是我的命根子雪山,我是他的命根子儿子。这句话与其说向他说明我和卡瓦格博雪山之间的关系,其实是在告诉自己,卡瓦格博雪山不仅仅是我出生的地方,更是令自己的生命获得意义的无与伦比的场域。

      雪山险峻而寒冷,被视作生命的禁区,而在我们的生命里,与雪山结缘,尤其是能够出生在如此重要的神山圣地,是为莫大的福报。

      在藏地,神山也有属相,位于滇藏交界处的澜沧江和怒江的分水岭怒山山脉中段的卡瓦格博雪山就属羊。2015年是藏历木羊年,在《卡瓦格博圣地志》中提到,在这座山的本命年,“于印度、汉地、尼泊尔、里域(指今新疆于田、和田一带)、北方香巴拉以及冈底斯山(即冈仁波齐)为首所有康藏的一百二十八处大圣地和一千零二十二处小圣地的守护神悉皆于这一年内降临于卡瓦格博圣地内而安住。为此人们都做礼拜、巡礼和敬信,举行会供、点燃供灯、竖插释迦牟尼旗幡和修架桥梁,致敬意供养和修习。总之,只要修行,净善犹如变成十万。”卡瓦格博是藏地著名的大神山、大圣地,具有殊胜的加持力,能使人在轮回之中离苦得乐,因此朝拜卡瓦格博雪山是藏民至关重要的心愿之一,尤其在羊年朝拜卡瓦格博,更是一件无比荣幸的事情。我也发愿在木羊年朝拜卡瓦格博。

      今年,因为也有公务之需,我在朝拜雪山圣地的同时,还在单位的组织下,与同事们开展转山路上的环境清洁活动。由于藏区公路交通和经济条件的改善,从各地前来朝拜卡瓦格博的香客与往年相比成倍增多,沿途都有人开设食宿点和小卖铺,由此也出现了垃圾泛滥的问题。

      一支错过了“取钥匙”又忽略了朝拜圣迹的转山队伍过了澜沧江上的阳朝桥(老桥是座铁索桥,现在修了新桥,所有的转山者都要在此过江,走上转山的小路),转山的队伍开始上山。按照转山的传统路线,我们应该先到支信塘取得开启“外转宫门”的钥匙。卡瓦格博转山线路有两条,即内转和外转,也叫大转和小转——外转为围绕整座雪山绕匝一圈,途经云南德钦、西藏察隅县和左贡县,约250公里;小转则在卡瓦格博的正面的德钦县境内转一圈,约120公里。

      与我们同去的北京人老钟一开始就抛出令人应接不暇的问题。我告诉他,这座雪山在藏民心中是一座无比辉煌的宫殿——看着他疑惑的眼神,我说,这座宫殿按照内外两个宫门有两个入口,现在我们进入的是外门的入口。

      也许是我的语气有些不容置疑吧,老钟刚要张开的嘴又不情愿地合上了。因为从澜沧江大桥边到半山腰第一个山口这段路程我们被安排乘车通过,所以把“取钥匙”这个环节给取消了,这件事确实令我有些不悦,因为“取钥匙”相当于转山者向神山叩门的仪式,传统上只有取了钥匙,转山才具备了合法性。但因为要大队人马协调行进,于是只好调整自己的心态。

      老钟想跟随在我身边,但他的提问太多,而我在转山时又不太想说话,这就难为他了。我知道他来一趟也不容易,也知道他想多了解一些卡瓦格博的信息。其实老钟是个可爱的老男人,有点胖的中等身材,南瓜似的脑袋下面的脸虽然再普通不过,让人看了心里莫名地踏实。就凭这一点,我不再讨厌和他说话了。我这人走路性子急,但老钟让我心甘情愿地放慢了步子。老钟一路上问这问那,又无休止地停下来看路边的花花草草。真是什么也不放过。

      我们路上不断遇见逆向而行的苯教徒,在攀谈中得知,他们都来自西藏昌都的丁青县和洛隆县以及那曲的巴青县。老钟又问苯教徒为什么要倒着转。我告诉他,苯教认为宇宙天体是逆时针旋转的,苯教的“卍”符号就表示了这点,逆向转山就是一种与自然合一的行为。苯教是藏地古老的宗教,崇信万物有灵,它有完整的知识系统和相当完善的仪轨。神山的起源就在那里。在苯教之前,山是祖先的象征,由于灵魂不灭观念,藏人认为雪山是祖先的化身,荫庇着后代安康和幸福。佛教里没有神灵学说,只是在文化改造过程中采取了折中的办法,因此出现了这种宗教涵化情况。我讲了一堆,老钟脑子被弄成了浆糊。

      转山之路上神迹密布,在2003年转山时,汉地来的朋友们人手一本《雪山圣地卡瓦格博》,一本正经地按照书上的指示,对神迹无一遗漏地进行朝拜,令我这个彻头彻尾的藏人感动得一塌糊涂。转山之路本是转经之路,是一条苦修之路,让人在庸常的生活中进入神圣空间,获得解脱的深刻启发。经典里说:朝拜沿途神迹,可使人内心里生起虔敬之心,使虔敬之心获得增进。我们这次只顾着走路,却忽略了朝拜,心中不免愧悔。

      到达当晚营地,但见山谷里的草甸上蓝色炊烟氤氲成一片,大有世外幻境之感。吃过饭,本想好好躺下来睡觉,可偏偏被老钟缠住,要给他讲清楚神山这个名堂。碍于老钟是个憨态可掬之人,便不好意思拂人之意。神山是藏族神灵信仰的一种重要形式,且有相当重要的地位。在苯教的宇宙观念之中,把世界分为三界,即天界、年界和龙界,天界居于最上,龙界居于地下,年界处于中间。山神就是年界的主人,他是年界一切神灵的统领者,因此被称为“日达”。我借题发挥,在现代的文明社会里,人就是自然的主人,相对于神山这种观念,是不是把人和自然的关系本末倒置了。老钟非常善于回答问题,他的答案是,在伟大的自然面前人算个什么?什么都不是。说句实话,这样回答似乎太敷衍,但我不能质疑老钟的坦诚。这一天,他像个孩子似的又问又看,是个有心人哪。他是不是怀着虔敬的宗教朝拜心理,并不重要,他心理和身体状态的亲和通融才是最为重要的。但是告诉他一些藏族的传统文化和知识,应该是我对待这位新认识的朋友应有的态度,何况在异域文化环境之中的老钟像个嗷嗷待哺的孩子。我告诉他,藏人转山,一方面是祈福,一方面是修行。可是老钟的脑子还没弄清楚神山是怎么回事。神山就是有神灵掌控的山,这个掌控者就是山神,在藏区,所有的山都是神山,山神的地位也像人类社会一样有序列,有世界级、部落级或地区级、村落级、家族级的山神,他们有着完整的结构体系。像卡瓦格博是世界级的神山,经典里说,他还是世界神山的总主。这个山神还分世间神和超世间神。世间神是低级神灵,只管物质世界,说通俗一点就是只管冷暖饥饱,而超世间神则管到了人的精神世界,就是有益于人的解脱事业,他因为具有佛性而成为护法。卡瓦格博既是地位很高的神山,又因为这个神山的山神具有佛性,在佛教传入藏地之后,成为胜乐金刚刹土的保护神。

      因为第二天还要翻越海拔4300米的多克拉垭口,不能太晚,只能粗略地讲。也不知道老钟脑子有没有云开雾散。老钟也合上记了密密麻麻的本子,老老实实地睡觉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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