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瓜勺

甘孜日报    2018年06月14日

◎黄孝纪

“偶然节日朋亲至,襟下藏瓢出侧门。”

2001年母亲去世,一个感伤的日子,情不能已,写下了一首题为《忆母》的七律。写完这句尾联,搁下笔,已是泪流满面。

在八公分村,瓢的通俗叫法是瓜勺。是用自家种的老水瓜(学名匏瓜)风干后,锯成两半,去掉中空的瓜瓤即成。新做的瓜勺,表皮还有着淡淡的果绿色,年岁用久了,成了油光的橘红。童年里,我们常把瓜勺戴在头上,扮和尚,扮老寿星。笑闹追逐中,被玩伴按着敲:“咄咄咄,咄咄咄,敲你***老瓜勺。”

一个家庭,大多有好几只瓜勺,往往各司其职。

我家装米糠的那个宽口巨腹的大瓦缸里,长年躺着一只老旧发红的大瓜勺,并且还缺了个小口。每天煮好了猪潲,父亲或母亲就会舀一两瓜勺米糠,倒进大锅子里,用竹潲勺子搅拌均匀,给猪增添美味和营养。

夏秋季节,烈日炎炎,烤得菜园的泥土裂开一条条大缝隙,能侧着手掌往里伸。辣椒树,茄子树,豆角,丝瓜,叶子耷拉,奄奄一息。那段日子,每天上午和下午,都能看到挑水灌菜园的妇孺。多数人是拿一只瓜勺,这样,蹲在水圳边往木桶里舀水,提着木桶在菜园里边走边灌菜,都比拿一只长柄竹淤勺轻巧方便。

相比而言,我们村庄水资源算是丰沛的,灌溉有小河与水圳,饮用有好几口长年不息的水井。或许正是如此,才成就了我们这座近千人口的大村。而在一岭之隔的小村长洲头,既无江湖,也无水洲,甚至连长年不断流的小溪小圳也没有,夏秋季节饮水都极其困难。他们村前的大路边,有一口大大的水井,名字就叫瓜勺井,像一只直径五六米的巨大瓜勺,深深嵌入大地,由青石砌筑而成,勺柄是拾级而上的台阶。春日里雨水足,瓜勺井汪着满满的积水,像淼淼的深潭。长久天旱,井可见底。我偶尔路过的时候,看见有人蹲在井底,拿一只小瓜勺,把黄泥浆般的浊水舀入木桶。每当此时,我暗自庆幸自己的出生地。

我的母亲是一个好客的人,即便家贫,待客之道不薄。童年的时候,我曾数次看到,来了远客,母亲笑脸相迎,烧水泡茶,端上红薯片,炒一点豆子花生。由我的父亲陪着说话,她则悄悄地拿了一只瓜勺,藏在旧蓝布衣襟里,放开侧门,去找村邻借米借鸡蛋鸭蛋或别的干菜。然后悄无声息回家,满面含笑,一边与客人说话,一边煮饭做菜,满怀敬意和盛情。成年后,我每次念及,都眼泛泪光。

我上初中那年,家里新建了红砖瓦房,在村庄的南面,紧靠水圳边。而且水圳下的一块秧田刚好是我家的,打土砖的时候,挖成了一个长方形深坑,便放满水,做了一口小鱼塘。那些年,我家每年都在池塘岸边栽几株水瓜,叶蔓爬满池上的瓜架,开满了一枝枝白色的小花,日渐长大的一只只水瓜,吊在瓜架下,倒映在池水中,煞是可爱。我们每年都要留几只水瓜,任其长老,用来做瓜勺。

父母去世后,武广高铁修建,偌大村庄拆迁,只剩下古老的宗祠和几栋青砖黑瓦的老屋。我家的这栋红砖瓦房和池塘,也夷为平地。

这个月初回了一趟老家,在废墟一般的村庄遗址上走了一圈,断壁残垣,淹没在茂盛的草木之中。在一处残墙边,一株水瓜的藤蔓匍匐在地上肆意生长,顿生黍离之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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