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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报告文学时代的“小”

甘孜日报    2018年05月16日

      ◎石兴泽

      报告文学“趋大”已经是比较普遍的现象。80年代大都三两万字、六七万字就很显眼了,极少超过10万字的。但到90年代,10万字以上的报告文学已不是少数,十数万或者数十万字的长篇司空见惯。有研究者对此表示异议,提出要警惕报告文学的“大”趋势,呼吁写短些,但没有得到响应。蔓延到今天,三两万字的短篇反倒是稀有者,而数十万字的报告由“新常态”变成“老常态”,几乎成为普遍现象。笔者有限的视野内,《根据地》《中国农民书》《中国有条黄柏河》《发现滨海》等均是数十万字的鸿篇巨制。

      应该说,报告文学的“大”趋势是其发展成熟的标志。“大报告”内容丰富广博,涉及人事复杂,结构宏伟,信息量大,多方面地满足了读者的阅读需要,在日趋激烈的阅读竞争中发挥了体裁和题材优势,有力地促进了报告文学的成熟和发展。其显著的事实是,它作为成熟而独立的文体豪迈地走出散文家族,并在文学史写作中改变了“四大文体”兵分天下而把报告文学置于散文名下的尴尬局面。“解放”了的报告文学向长篇小说看齐,张开胸怀拥抱关乎国计民生、影响社会发展的重大事件,对其做全景式、立体化、多声部的审视和报告,为自己赢得众多作者和读者。就此而言,报告文学的“大”趋势是值得称道、令人欢欣的现象。

      但大报告也存在诸多“小”问题。大报告从历史深处打捞有价值的社会文化信息,从复杂的社会乱象中寻找广泛关注的事实真相,需要洞察的慧眼和拥抱大世界的胸襟,以及相应的知识储备、思想高度、创作经验和艺术才气。但纵观如潮水汹涌的大报告,多数因报告者素质和能力欠缺而出现诸多“小”问题。或者对所写历史事件和现实真相停留在人所共知的范围,缺乏解读的深度和表现的力度;或者拘泥于平面叙述缺少宏大背景和深刻见解,致使真相淹没于琐碎,作品思想苍白平庸;或者义愤填膺地就常识常理大发宏论,其状如鲁迅所说“装怯作勇”……这些情况过去存在现在继续存在,且随着新手加盟呈蔓延趋势。个中原由比较复杂,暂且不说。在此要说的“小”问题是,因报告者缺少知识、思想、经验和精力准备,不少作品前紧后松、半部精彩半部平淡。前面描写人物事件颇有吸引力,后面因笔力不支,多是泛泛恹恹的背景介绍和材料堆砌,令人难以卒读。似乎与写作对象有关,报告对象多是成功人士,他们在事业打拼阶段过关斩将呈现人生精彩,报告者略事剪裁即可产生审美效果,但成功之后即使花环锦簇轰轰烈烈也很难出彩;而以事件为主的报告,前面纠集矛盾形成过程中的各种因素,拉开架势好戏连连,真相和结果已经半遮半掩,报告到后面只能疲于交代。皇皇泱泱数十万言的报告,拿到手里肃然起敬,读到后半却感到松散拖拉,文气恍惚,索然寡味,缺少令人眼界洞开的真相和豁然开朗的思想,缺少令人怦然心动的细节和爱不释手的魅力。或者弃置一边,或者痛惜花费的时间,大报告文学令人生叹也生厌。

       大报告的“小”源于报告者志大才疏,源于对题材大小的误读和贪大求名的虚荣心等因素作用下做出的非明智选择。似乎大题材就能产生大影响,取得大成就,博得大声誉。这在很大程度上是误读。大题材固然占有题材优势,但倘若缺少把握和描写的能力,缺少相应的思想高度,有可能费力不讨好,甚至出现负面效应。因为题材原本就不是决定因素,决定成败得失的是作家的能力、高度和才华。鲁迅说“选材要严,开掘要深”,这是值得铭记的箴言。只要看得透,把得准,写得好,日常生活也很精彩,小人物的命运也能抓住读者心灵。夏衍的《包身工》所写不就是小人物的命运吗?报告者应该“量体裁衣”,根据个人能力选择报告对象。选材的要略是,选择有足够能力把握的事件和人物,宁肯为自己留有余力和余地,万不可硬充强者拥抱庞然大物趋大求全。

       报告文学动辄十数万、数十万字,写了什么呢?自然有丰富精彩的社会内容,有值得“大”报告的人生真相。但也有报告者不事剪裁,刻意包装打扮,将很多外围事件、边角材料统统网络其中,篇幅越拉越长。而有价值的内容却被严严实实地包裹在枝节密叶、多余情况介绍和闲言碎语中。当然,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凡事都有因果。报告的人物事件总会涉及很多边角因素和背景材料,作家在采访过程中搜集了很多相关材料,有些材料还十分精彩。创作过程中舍不得这些材料,更珍惜辛苦采访耗费的心血,故在材料的筛选和剪裁上缺少足够的狠劲,总想拓宽思路囊括其中。这种可以理解但欠智慧、也不宜提倡的原因导致写作如老太太话家常,事无巨细,笔无粗疏,凡事从头说起,繁文缛节随处可见,背景材料不厌其详,旁干侧枝交叉密布,子丑寅卯平均用墨。有的甚至没有中心事件和人物,将众多个案叠加在一起,追求“集束”效应,说明问题的普遍性和严重性。报告“现象”是众作家的选材趋势,也是大报告的致因机制。作家不愿意囿于个案,喜欢就普遍问题进行报告,但没有处理好典型个案与普遍现象的关系,将较多笔墨散洒在普遍现象的罗织和罗列上,影响了典型描写的具体性和题材开掘的深刻性。现象罗列铺陈拉长了篇幅,却无助于报告质量的提升。篇幅与质量、字数和能量不是正比。在开掘个案和堆积现象问题上,前者远比后者更容易把握,也更容易出彩,写深写好典型个案更能说明问题。删繁就简三秋树,领异标新二月花。报告文学要用“减法”甚至“除法”,删去若干人物、材料和故事,删去因果说明性文字,删去交代来龙去脉的文字,集中精力瞄准核心人物和事件做文章。拧干水分,突出干货,把报告写短写紧凑,多些空灵,多些空白,多给读者留出审美想象和审美创造的空间,才是策略和智慧的选择。

      大报告需要大才华,需要足够的艺术修养和创作才华,重要的是艺术表现问题。报告的旨趣就是把历史和现实的真相艺术地呈现出来,就是用精准的语言把思想感情生动形象地表现出来。报告文学要关注真相,但揭橥真相不是目的。读者读报告文学希望了解真相,更希望在阅读过程中获得艺术享受。阅读过程应该是审美愉悦的过程,否则读者可以阅读历史书籍,阅读新闻报道,在那里更容易获得真相。有些作家似乎忽略了这点,或者重视但短于审美创造的能力和才气,疏于如何报告的问题。这当然涉及报告性和文学性孰轻孰重的问题,已经讨论了若干年,无须赘说。从“大”报告的“小”处说,缺乏艺术表现能力的现象大量存在。比较突出和普遍的是驾驭语言的能力欠缺。语言粗糙邋遢,表达平庸笨拙,作家满足于把事情交代清楚,把意思表达明白,却不讲究文采和诗意。有的杀鸡用牛刀花费大气力说明简单问题,却说不到位点不到要害;有的描写没有语法毛病,但平铺直叙没有美感;有的语言华美却因内容单薄显得华而不实;有的过度修饰词章绚丽却流于卖弄;至于叙事絮絮叨叨缺少形象性,抒情虚张声势缺少真性情也是常见的现象。这些问题出现在短篇报告中还可以原谅,因为真相在,其魅力掩盖了表现能力的欠缺,读者“求真”的欲望冲淡了对美的要求,而且花费时间较少可以忽略不计,但长篇报告出现上述问题就得不到读者的宽宥和体谅。在信息爆炸、获取信息极其方便的大数据时代,在审美多元、闲适审美充斥的时代,谁有耐性去读那些长而不美的文字?

       业内人士恒有深虑:报告者千辛万苦甚至冒着风险采访,绞尽脑汁创作,作品却得不到喝彩,甚至缺少读者。其忧怨颇有道理,但忧怨改变不了事实。读者是挑剔的,却又是可以理解的。他们喜欢报告文学,希望在阅读中获得有价值的信息,了解某些事实真相。但前提是能够读进去,在阅读中获得愉悦。而目前,大报告的诸多“小”问题让他们生畏、生厌,也只好远离。对从业者而言,与其忧怨,倒不如自我调整,用高水平的创作将读者吸引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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