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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野味

甘孜日报    2024年03月15日

◎禄永峰

春天一到,我便像黄鼠狼、老鼠们一样,窜到村庄的角角落落,看能不能趁早找点新鲜的野味解馋。我不知道,村庄的大地为何除了粮食就是粮食,很多村庄人为何不愿意留出巴掌大的地方栽几棵果树呢。粮食是可以吃饱肚子,但天天吃粮食,粮食哪有果实好吃呢。我一闭上眼睛,都能想象得到每一粒粮食的模样和味道。

春天山花开得最早最艳的要数山桃花和杏花了。山桃花开起来毫不遮掩,摆出一副绝不愿意输给杏花的样子。不管是比颜色还是比花瓣展开的大小,山桃花拼命似的开着,它们好像要把最美的自己留在春天里。山桃花在春天怒放过后,山桃在赶往成熟的路上,便很难引起多少村庄人注意了。前几天还张扬的山桃花,一旦蔫下来,山桃的果实就悄悄露出了花蕊,真是碰不得吃不得。刚刚一靠近,它便毛手毛脚地痒痒我;想尝一小口,还没等我真正地嚼几口,又苦又涩,我只好赶紧吐在地上。这一点,山桃比起杏子来可谓逊色多了。杏子一露出花蕊,一天长一个模样,我采摘几只,塞进嘴里,酸酸的,香得口水都流出来了。

在村庄,我管这种小杏子叫“杏娃娃”,它是村庄春天里娃娃们的好果实。吃得多了,酸得实在招架不住了,我便采摘一些装到裤兜里,回家切成两半,取出杏仁,将杏肉拌白糖腌在玻璃瓶子里,再把瓶口封住。放置三两天,甜中带酸的杏子罐头熟了。每日吃几块,舍不得一顿吃完。三四周后,杏子已经有大拇指盖一般大小,吃起来酸中带甜。我隔三差五地采摘几个,吃着吃着麦子吐穗扬花了。

风轻轻地吹拂过村庄,村庄的粮食和果实在风里成熟。麦穗一天比一天饱满起来,待麦粒成型,我便迫不及待地采摘一把麦穗,跑向砖瓦窑窑顶的烟囱旁烧着吃。恰好,正赶上砖瓦窑加火烧砖,烟囱冒出的火力把一把麦穗烧烤得滋啦啦发响。我像烧烤摊上的烤肉师傅一样,不停地转动着麦穗,麦香味窜到鼻子里,好闻极了。烤几圈,麦粒烤熟了,拿出三四根麦穗在手里揉一揉,轻轻地吹飞麦皮,热腾腾的麦粒落在手心里,一口嚼下去,筋道十足,回味无穷。显然,烧烤麦子的过程,我是把麦粒当果实一样追随的。

遗憾的是,我在砖瓦窑的烟囱烧烤十多次麦穗后,砖瓦窑开始拉水饮窑了。这时候窑主封窑停火。烟囱上再烤不出香喷喷的麦粒了。于是,我便偷偷摸摸地掀开自家的炕洞门、灶膛门,煨一把火,烧烤麦穗。几次过后,不知道是哪一次烟火燎了眉毛。喜欢烧烤粮食的我没有眉毛,吃着没有麦芒的麦粒,也算是与大自然的最美吻合了。吃着烧烤的麦粒,日子过得贼快。麦粒硬了,麦子也就该搭镰刀收割了。这时候,塬上的、沟里的,一片一片黄灿灿的杏子也相继成熟了。成熟的杏子吃起来可以管饱,我把杏子当粮食吃。

杏子败了,麦子收了,不招人待见的山桃一身素颜登场了。外表青青的山桃在麦收后成熟了。山桃只有在成熟的时候才会引起人们的注意。采摘一个,轻轻一捏,分成两半,果肉白里透黄,略带一丝丝红瓤,咬一口,脆甜可口。不用说,这时候的山桃便成了村庄最鲜美的果实。漫山遍野的山桃树,招惹来一拨一拨漫山遍野的孩子,还有大白天跑出洞、光明正大地采食山桃的黄鼠狼、老鼠们。山桃是村庄的果实,黄鼠狼、老鼠们自然也有份。

不多几天,山桃熟过了头,风一来,洒落的漫山遍洼都是。我一直认为,漫山遍洼的山桃是风种植的,没有风,便没有漫山遍洼的山桃树和山桃,甚至也不会有漫山遍洼的黄鼠狼、老鼠和孩子们。在村庄,一次次寻找果实的过程,便是一次次与风赛跑的过程。

相比较杏子和山桃,村庄的梨树、桑树、核桃树、苹果树少得可怜,我不知道村庄人为何不喜欢大面积种植这些树。这些树的果实才像真正的果实,它们的味道总是停留在我的记忆里。我吃过,但我从未像杏子和山桃一样管饱地吃过。因为太少,这些树上的果实被村庄人当成稀罕物一样看管着,我许多次只能远望,无法靠近。自然,三五个孩子一年里总是要盘算着去偷几次的。每一次去偷,都未必满获而归。记得一次,站在一棵老梨树树杈上,我把背心系在裤子里,一个个梨子被我缠在缠腰的背心里,我每采摘一个梨子,装在背心里的犁耙偷偷摸摸地扎着我的肚皮,梨子顺着我的肚皮滚动。当我正准备返回时,梨树的主人一声大喊,吓得我从树杈上直接跳到了地上。慌乱中,我竟然忘记了两只脚疼不疼,不好,装满背心的梨子漏了一地。眼看主人来了,只能撒腿快快地跑去。就这样,一场担惊受怕之后,一个梨子也没吃着。跑远后,我气狠狠地朝着梨树下的主人叫骂。这是我当贼当得最理直气壮的一回。

当然,吃不着梨子、核桃、苹果这些果实。那就干脆把地面上长的,土里埋的粮食当水果吃吧。毕竟,自家地里的玉米、洋芋蛋还是不缺的。村庄的孩子都是不教自通的烧烤师,他们把所有的粮食都尝试着烧一烧、烤一烤,比如烧烤麦子,烧烤玉米,烧烤洋芋蛋,烧烤小豆。不烧烤这些粮食,村庄孩子的嘴里就闲着没事,空落得没事,只有嘴里吃点什么,让嘴别闲着,让村庄渐渐成熟的粮食别闲着,这样的日子才会多出另一番滋味。

粮食的味道是丰富的,其做法也是多样的。到了地头,随手扳几个鲜嫩的玉米棒子,刨几窝沾满泥土的洋芋蛋,不用去皮,也不用清洗,丢进炕洞里,赔上柴火,让其慢慢熟透。期间,香喷喷的烧烤味道,顺着烟囱里散发出的袅袅炊烟,溢满小院,溢满村庄的所有玉米地和洋芋地。村庄人所食用的粮食,看似单调乏味,实则,村庄人变着花样可以做出不同的味道。比如烧烤的洋芋蛋、烧烤的玉米棒子。村庄人尝的就是那股鲜嫩味。待洋芋蛋和玉米棒子收获回来,堆在院子晾晒几日,那股鲜嫩味便没有了。

到了深秋,村庄的果实都在风里摇曳着。枣树上露着零散的枣子,杜梨树上挂着一爪爪杜梨,核桃树上熟破皮的核桃在风中当当地掉落在地上,这都是一年里露在村庄最后的果实。没想到,那些黄鼠狼和老鼠们每年总是捷足先登,它们把最好的果实采走藏在自己的洞里。它们藏的果实,比村庄任意一个孩子或大人的果实都要丰富得多。它们的洞里,不仅仅有枣、杜梨,还有山核桃、杏核以及各种各样的粮食。它们过冬的果实,都藏在大地深处,没有谁都够找得着,也没有谁能够猜得透。它们一个冬天,藏在洞里慢慢享用着大地的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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