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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的母校

甘孜日报    2023年06月30日

◎胡庆和

我曾就读的母校消失了,无论是小学还是中学,都因为三峡工程上马、长江水位上涨而在原址逝去。幸好,我就读的小学遗址处于至今没有被水淹没而依然伫立在江边的一个小山包上。目睹着古老的万县城沧海桑田般的变迁,这多少给我一些慰藉。

这所小学在当年叫万县市教贤街小学,因它建在一条叫教贤街的街道边的山坡上而得名。其实,这条破烂的街从严格意义上说,根本“教”不了什么“贤”,也算不上是什么街道,因为在我们的习惯上称街道的地方往往是宽敞的马路,有遍布两旁的高楼与民房,店铺林立,车水马龙,人来人往。这条街道只有百余米长,三五米宽,是石板铺成,街旁两边有几幢砖墙或板壁结构的瓦房。据说,这些瓦房是一个姓吴的下江人开的客栈,解放后这些客栈收归国有后变成了居民的住宅,于是就有了十余家人升起了炊烟。贤街小学的牌子也挂在了青砖石条砌成的庙堂门旁。这个庙堂是一个四合院,佛像神龛搬走后就放置了课桌。几间教室嵌在庙内的砖房里,教室外有一片石骨子土坡,那些石骨子呈红色,像一片血浸染过似的。可能是庙小,庙内的房间不够,不知在何年,学校就在这片红色的土坡上开出一片平地,在上面新盖了一间泥墙青瓦结构的教室。教室前是用红褐色的黄土填平的土坝,那是学校唯一的操场。坝子边上是用几条石条砌成的栏杆。教室旁边有几棵粗壮的黄葛树,其中一棵的年龄要大得多,树皮起了不少的皱。树干底部裂开了,像一个人裂开的胸部,敞开着五脏六腑,只不过这棵树根本没有胸肺,半树干是空的,里面可以容纳二三个孩子“躲猫猫”。另几棵黄葛树的年龄要短得多,好比一个人的儿童阶段,长得生机盎然。微风一吹,肥厚的树叶发出哗啦啦的响声,阳光一照,满树银光闪烁。坝子边长满了杨槐树,春天到来,杨槐树开满白色的花朵,蜜蜂围着树枝和花朵飞来飞去,把整个学校弄得香气扑鼻。坝下一边是悬崖,悬崖下是一坡菜地,菜地下是常年冒着青烟的万县市玻璃厂。厂房边有一条叫作苎溪河的小河,河的对岸就是古老的万县城。学校的前面,也就是坝子的另一边坎下,是那条被称古道的石梯路,一头通向万县城一个叫纸房溪的街道,一头通向大山,通向鸡哈寨的胡家坪;再向西延伸,就是一座高高的山脉,翻过这个叫大垭口的山脉,就是开县,那里有共和国的开国元帅刘伯承的故乡赵家场。

槐树,在川东的山村、路旁,到处可见,在我们学校也四面皆是。房前屋后有,长得高高的。坡坎上也有,显得矮一些。没有见过有人给它浇过水,也没有人给它施过肥,没有人给它修过枝,它们长得茂盛而美丽。特别是那挂在枝头上的一串串槐花,让我终生难忘。初夏的和风吹拂,阵阵槐香扑面而来,沁人心脾。我们常常在学校的操场边,伸手将槐树拉近,踮起脚尖,摘下一串串槐花,放在掌心,闻一闻,浑身清爽。然后摘下,放进嘴里嚼食,香甜可口,还能消除饥饿感。有时,我们摘下绿色的叶子,放进嘴里,像哨子一样吹响,虽然吹不出像样的歌声,但发出的声响,既是我们那个时代的儿歌,也是我们对那个时代艰难生活发出的呐喊。我和许多的农村孩子一样,在童年时代没有玩过玩具,而槐树叶就是我们的玩具,是我们的口琴。本来儿时的记忆似乎没有这里的片段,可是后来偶尔翻到一本书,读到了白居易有关槐树的诗句,于是勾起了这段记忆。

白老先生似乎很懂得我的心情,当初他写《庭槐》时的感叹似乎对应着我的心情。

南方饶竹树,唯有青槐稀。

十种七八死,纵活亦支离。

何此郡庭下,一株独华滋。

蒙蒙碧烟叶,袅袅黄花枝。

我家渭水上,此树荫前墀。

忽向天涯见,忆在故园时。

人生有情感,遇物牵所思。

树木犹复尔,况见旧亲知。

白老先生感叹光阴似箭,我也睹物思情,追怀过去时光。想不到一去几十年,少小离家,重回旧地已有几许白发。一生没有建树值得回味,唯有儿时槐树、槐叶、槐香的记忆还那样深刻。

我就在这所学校度过四年的初小时光,之后,转入城里的另一所学校读高小。

之所以转学,原因是这所学校没有高小班,只办了四个初级小学班。学校极其简陋,记得我上一年级时,教室里没有凳子,还得自己带着一条小木凳子到学校,否则,就得站着上课。

只有四年的时光,但我对它的感情依然强烈。曾记得,牟芝秀老师教我们学会加减乘除,熊成才老师教我们画图画练字,张攀菊校长教我们德育,程地玉班主任教我们朗读“山石田土日月山川、首都北京天安门”。我在这所学校戴上了红领巾,臂膀上戴上了两根红杠的中队委臂章;记不清有多少篇书写工整的小字和作文,张贴在教室的“学习园地”上展示;我们还在教室边的土坝里用砖头砌成乒乓球台,挥舞着自己用一块小木板做成的乒乓球拍打得大汗淋漓,在操场的沙坑里练习跳远、跳高,在泥土坝子里滚铁环、打陀螺。

几十年过去了,我在2012年1月回到故乡,住宿在教贤街的亲戚家里。这是一个冬天的傍晚,出门散步来到已经荒废多年的学校,眼前的景象令人有些心酸。沿着老街的石板路一步步向前,脚步时而轻放,步履有点蹒跚,登上几阶石梯,走上昔日的操场,发现坝子的形状依旧,但早已长满了野草。我迈着轻轻的脚步,虔诚地走上前去,就像是一个信徒朝拜上师。可是,这里的景物对我的造访并不注意,一声不吭地待着。黄葛树在夜空下更加苍凉、孤单,但向上长的几株枝丫,像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伸出青筋突暴的手,欲要抚摸近在咫尺的破败瓦房。这是学校的主体建筑,在夜幕下像一坨孤单的方石,默默地待在那儿,无言无语。屋内自然没有读书声,操场上更没有跳跳蹦蹦的人影。我不禁发出感叹,好一座庙堂,好一座学校,怎会如此凄凉?

正在疑惑间,突然传来几声狗吠,几只小狗从草丛中窜出,瞪着像鬼火一样的眼睛,望着我。我不知这到底是谁家的小狗,更不知它们到底是洋狗还是土狗、是恶狗还是善狗。我手里没有食物,也没有打狗棍,怕黑夜中的狗乱咬,我不敢再走向前靠近学校,只好退出小狗的领地,沿着那条石板路向下走去。这段石板路只有十余米长了,比起过去那条一坡向下直通古城的气势来说,它已经微不足道。好在这段路恰好通向江边,给人一种“山重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之感。当然,黑夜里没有花,倒是映在江水的灯光给人以七彩幻境。说学校边是江在今天来说,已经不够确切,按今天的万县人来说,这里已经是一个湖,还给它取了一个美丽的名字——天子湖。因为长江水位上涨,淹没了老城,江水在这里形成了一个宽广的湖面。看着美丽的江水,也就忘却了消失的学校。华灯闪亮,照亮湖水,微风轻吹,江边有些寒意,我转身回返。

回到下榻处,听亲戚讲述,这个学校还隐藏着一个凄凉的故事,而那几只狗却是这个故事的物证。一位下岗女职工,是一个动物爱护者,用打工挣来的辛苦钱,收容了流浪狗放于庙内饲养,几年下来已经倾家荡产。丈夫忍无可忍与她离婚,但她痴心不改,依然我行我素。何以如此,当地电视台记者采访她,她对此并不后悔,说自己自从和那些野狗结缘,腰酸背痛的毛病不再复发,心情格外愉快,她还要继续喂养流浪狗。

听后我无语,默默地想到几句顺口溜:

昔日育人地,今朝养狗场。

黑夜掩旧踪,情怀系心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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