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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色的喜悦

甘孜日报    2022年11月17日

◎南泽仁

六匹马,驮着我们,还有我们的行李,叮叮当当走向立次村后的大山脚下,走进蜿蜒崎岖的峡谷。南吉骑在最前面的一匹马上引路,雍贝骑在她身后的那匹马上,她偶尔回头看看雍贝和我一眼,目光又回落到雍贝脸上,内心升起喜欢,面目就显出了安适和坦然。吉美骑在最后一匹马上看守我身后那两匹驮着行李的马,怕它们丢失了东西。马背上的雍贝,没有显出新奇或是惊慌,就那样稳重骑行,仿佛生来就是一位骑手。

随着海拔的升高与纬度的增加,一路上的植被类型也在不断发生着变化。穿越深阔的暗针叶林,六匹马起起落落的脚力踩出了一个马帮的回音,所有的植物在各自的生命活动中散发出了清新怡人香气,吉美小声哼唱起了愉悦的歌儿,细听却又像是两只云雀在不远处鸣啭。

再往上走,就进入了茂密的高山杜鹃林,无数修长的木流苏垂挂在树枝上,像珍贵的礼物。一路沉默的南吉在这时转头对我说:“六月间,这里的每一棵树都开满了粉白的花朵。我一个人经过时,总能听到一两朵花落地的声音。起初,我以为是马鸡飞落了,轻悄走入林中去看,身后又会落下一两朵,那声音过于沉实,林中又安静,我便慌忙走出了林子……”南吉说话声音秀气,我听得时断时续,风吹送着南吉话语中杜鹃花的香气。前路逐渐敞亮起来的时候,就没有树木了,只有低矮的小杜鹃丛和浅草,路边的山包上紧贴着密密麻麻貌似多肉植物的草叶,从草心抽出一枝枝蔷薇红的花柱在风中频频点头。雍贝在马上头垂得越来越低,以为他瞌睡,我喊了声贝,他回头看我,面色灰白,嘴唇有些发紫。南吉回望我们后一跃下马,从路边的浅草中折断几根小杜鹃枝别在雍贝的耳际,说是可以抵御高原反应。剩余的两根递给了我,细小的枝叶上积着一层薄薄的灰色粉尘,深嗅有松脂的清香气味,安人心神。

走到一处草坪,南吉和吉美下马一起去扶雍贝,说是在此处稍作歇息。雍贝的脸色恢复了红润,他取下小杜鹃枝插进吉美浓密的头发里,两人由此发出了树木抽枝发芽般的嬉笑声。马儿径自走向草坪深处的水洼里饮水,打着酣畅的响鼻,颈项上铜铃铛随马儿鬃毛抖动发出了抑扬顿挫的音乐。马儿饮饱了水,转身朝我们走来。继续骑行,不知过了多久,日光在头顶上游移,渐渐偏西。雍贝在前方问南吉:“二姨,格日切还有多远?”南吉指向眼前的山峰说:“登上这座峰顶,翻山下去继续行二十分钟就到了。”回望一路经过的河谷,早已不知去向,我们身处的位置几乎与周遭巍峨的山峦齐平了。我用手机测试海拔高度:4820米。

登上峰顶,一群牦牛散落在石坳里缓缓移动,孤独而凝重。这是一路上最令人欣喜的事情了,看到牦牛,我们就知道距离牧场不远了。脚下的路直通向一个垭口,就在我们接近时,垭口忽然涌出团团白雾来,像一场盛大的桑烟,让人顿时生出喜悦和敬畏。穿过了白雾,眼前宽阔敞亮,一朵朵低矮的白云正悠悠地越过万千山峰。脚下有宁静的牧场,黑蘑菇样的木屋,百褶裙样的围栏……

一路走来的毛路也在这座牧场戛然而止了,接下来是一条弯曲坎坷的羊道,引我们到达了一个山坎上。南吉停在前方说:“山下就是格日切,往年这里散布着五六家牧户,如今只剩下我们一家坐拥十几座大山,我时常朝着大山高喊一声,整个世界都在回应我,你好!”格日切在一片更广阔的高山丛林之中,一块掌心样安稳的草坪里长着三间木屋和一间石屋,还有更宽绰的围栏。吉美拱起双手,嘴对着虎口吹出了埙一般空灵的哨声,一个人影走出木屋来观望我们。接近牧场,南吉的男人扎巴快步走来接过雍贝手中的马缰,问候我们累了没有,又躬身背朝向雍贝,驮他下马。

南吉引我们走向三间紧凑的小木屋,进入的第一间是柴房,弯弯绕绕的柴根上晾晒着几件衣衫。转入的第二间是锅庄屋子,向外延伸了一间新修的木屋。这是几天前,扎巴为我们的到来特地修建的,南吉把我们的行李放在了新木屋的角落里,唰一声拉上了一面白色的氆氇帘子,几只蓝色的鹿子绣在其中朝四方机警张望。钢炉灶燃着旺火,我们围坐在一圈牛毛毡垫上,身上的湿衣服升起了缕缕热气。扎巴忙着打酥油茶,南吉取来盘盏,揭开钢炉上的蒸锅盖,捡出饱满的酥油包子。我们喝茶,吃晚餐。我细看锅庄屋子,窄小,不过巧妙地利用几面板壁装订了长短不一的简易木柜,上面放着小型电视机、播放器、锅碗瓢盆。门边放着一口水缸,边上围了一串系着毛绳的挤奶桶。

屋外响起了高唱牧歌的声音,南吉说:“是宁卡团牛回来了。”

我们一起出门,只见宁卡赶着一群黑压压的牦牛从南边的山路上归来,那阵势陡然给这苍莽的山林带来了繁忙兴旺的景象。我仿佛又回到了儿时的大雁子牧场,手握着从来没有打响过的牧鞭,组织一路青草红花一遍遍轻唱:我骑上一匹白鹿,走进你的梦乡,月亮升上了东山顶上……扎巴和南吉奔跑去打开西南两面的围栏门,牛群洪水样涌入。南吉一家四口在牛群里奔忙,将小牛犊和母牛隔开关圈,牛群陷入了混乱。半个小时后,数十头小牛犊被成功赶入圈里,用栏杆上的毛绳拴成齐整一排,牛圈里传出了踢踏节奏般的蹄音。

牦牛们纷纷走出围栏,走向周边的草坡吃草,过夜。天边的一抹落日照亮了格日切,照亮了从围栏里走出来的南吉的一家人,他们脸上挂着金色的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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