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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山

甘孜日报    2022年08月19日

◎黄孝纪

童年时代,故乡山岭的林木能保持得那样好,与乡人对村规民约的敬畏,以及专职人员的日常守护,有着很大关系。在故乡,守护山岭的人,俗称守山人。他们的职责很明确,就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守山。

我们所在的羊乌大队,一共管辖七个自然村,各村的山岭多有相互交错,而村庄又大小各别,小的村庄就是一个生产队,大的村庄往往分成几个生产队。大队共有两个大村,一是上羊乌村,再就是我们八公分村。通常情况,守山人由大村各安排两人,他们分片看管某一带山岭,这些山岭既有守山人所在村庄的,也有邻村的,都是其职责范围。只所以安排大村的人守山,原因不言而喻,村大势强,更能镇得住人。

守山是计工分的,守山人不再参与所在生产队的耕作劳动。他们一年的工分,由大队统筹。那时,各生产队的每户家庭,人平一年要上交大队三百分工,这些工分,最终折算成谷物钱粮,用来支付大队干部、守山人等管理人员的工资及修水库派工等各项公共性事务所需的开支。

好些年,我们村庄的守山人是瘸腿的周礼老倌和老单身汉希贤,他们共同的特点是劳动力弱,但被他们纠缠上了,就得脱一层皮,大家都有点怕他们。经常吃夜饭时,周礼老倌或希贤,提一面大铜锣,嘡嘡嘡一顿猛敲,在石板巷子里边走,边大嗓门吆喝各项禁令和警告,紧接着又是几声震天的嘡嘡嘡,令人心惊肉跳。

禁令和警告,其实简单又明了。不准偷砍杉树,不准砍油茶树,抓住了,罚谷,罚钱,提鼎罐锅子,甚至抄家。有时偏激,连上山捡干茶树柴也不准。村里人家烧柴,只能搂枞毛,搂枯死的油茶树叶,剐荒岭上的野生灌木、荆棘和芒萁。

不过,对村里的男孩来说,风声紧的日子,几天不上山捡柴是能做到的。但想要他们长久不捡柴,那也是万万做不到的,毕竟家家户户都要烧火冒烟。因此,我们就常与守山人玩起老鼠躲猫的游戏。

从我们村庄到村前的对门岭、东茅岭及更远的山岭去捡柴,必然要经过江上的三座桥:上游的石平桥,中游的木板桥,下游的石拱桥。村大男孩多,上山捡柴各自成群结伙,下山回家时,大家的警惕性都很高,远远地就要侦查一番,看有不有守山人在桥头等着?在哪一座桥等?如果没看到他们,我们就赶紧飞跑过桥,将柴火抱回家藏起来。进了家门的柴火,守山人也管不着。有时,我们看到守山人守在桥头,就赶紧沿着山边或江岸,绕道另一座桥。但守山人也巧,远远看到我们逃跑,他们也会跟着转移拦截。要是被抓住了,我们的柴火就白捡了,被他们抱走。有的日子,守山人在后面追,我们在前面四散而逃,他追不上,就会喊着我们的名字,威胁着晚上要到我们屋里去罚钱。这样的情景下,我就曾被希贤吓过好多回,到了家也忐忑不安。

妇女上山搂茶树叶,自然也要受到守山人的检查。油茶树叶稠密,老叶枯死后,在树下掉落一地,黑乎乎的,厚厚一层。村中的妇女,常用竹筢子挑了谷箩,到山上搂茶树叶,是烧火煮潲的好燃料。茶树叶干爽松散,搂叶人装满箩筐后,还会折了湿漉漉的野树枝条沿着筐边密集插一圈,像筒状容器,里面再压实填满干树叶,末了,将插边的枝梢朝中央收拢,扎好箩绳。这样一大担干茶树叶,足足有齐胸高。有的人,也会顺带捡了茶树柴,藏在干树叶里。这样体型庞大的目标,是很难躲得过守山人的。遇着了,守山人自然要查看插筐边是否用了鲜活的茶树枝,刁钻时,他还要扒开茶树叶检查一番才放行。

此外,剐檵木、乌饭子树等野生灌木作柴的,剐金樱子、野蔷薇、覆盆子等荆棘的,剐芒萁的,剐茅草的,都难逃守山人猎隼般的目光,碰着了,定然要检查是否砍了活茶树条代替缚柴的绳索。

最怕守山人的,自然要算偷树贼。守山人白日里到处转悠,在山岭间神出鬼没,让人防不胜防。因此,偷树贼,通常在黑夜里行动。不过对于偷砍杉树、甚至胆大包天偷砍杉树电杆的盗贼,要是抓住了,可就惨了。儿时发生的那一件事情,我至今记忆犹新。那天早上,从羊乌村突然来了几十上百人,冲进我们村庄,将三户人家围着抄家。原来是村里的三个青年,夜里偷砍电杆树,返回时,被羊乌村的守山人在路上抓住了。三个青年早已逃之夭夭,可他们家的门窗被打坏,家具、粮食乃至家猪鸡鸭,全被抄得一空,无人胆敢阻挡。其中一个青年是单身,抄家人甚至将他家的楼板都掀了,木梁也锯掉,全部扛走变卖。

随着生产队解体,田土山分到户,职业守山人不复再有。乡人对山林的敬畏之心慢慢丧失,贪婪之心沉渣泛起,乱砍滥伐,毁坏山林的事情时有发生。昔日漫山遍野好端端的山林,渐渐毁于刀斧,毁于一场场山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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