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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岁老红军感恩的心

甘孜日报    2018年06月29日

中共中央、中央军委颁发给王瑞森的“中国工农红军长征胜利80周年纪念章”。


    ◎洛迦·白玛

    高原的春天,乍暖还寒。原本是暖阳高照,一场雨就足以让气温骤降,仿佛回到冬季。

    “423日,……康定健在的最后一名老红军王瑞森同志逝世,享年100岁……”听闻王瑞森老人逝世的消息时,窗外正下着蒙蒙细雨。

    天空阴沉,天气阴冷。

    老人曾唱过的那首《打康定》仿佛又在我耳中响起。

    沙哑的嗓音中透着沧桑,牵着我的思绪回到三年前……

    坚决拿下康定城

    工农红军南下行

    长征革命为穷人

    打倒土豪分田地

    北上抗日救中国

    不怕山高路难行

    粮食困难要节省

    吃苦耐劳不掉队

    革命到底跟红军

    坚决拿下康定城

    一定消灭李抱冰

    建立革命根据地

    最后胜利属我们

    ……

    二零一六年七月的寻访

    那是2016年的7月,有两名记者朋友在无意中听说了王瑞森老人的事情后,萌发了前去采访的想法,于是我准备和他们一同前往,去寻访这位康定唯一健在的老红军。

    一个晴朗的早晨,我们驱车前往康定捧塔乡。

    抵达村子时,云雾刚从山头散去,风吹过层层叠叠深浅不一的绿,让大渡河流域的夏季多了一丝清凉。

    因为都是第一次来,一下车我们便给早先有过联系的王瑞森的二儿子王显明打电话,但是无人接听。当询问王瑞森家的具体位置时,有村里人指着小山坡上的一个身影说:“你们是找王家阿爷的吧?他在那个坡上。”

   “你怎么知道我们是找王家阿爷的?”

   “看你们拿着相机的,多半是记者,如果是记者,那一定就是找王家阿爷的。”村民撇了一下嘴,肯定地回答,似乎对于我们提出这么低级的问题有些不屑。

   “那你知道王家阿爷的事情吗?”

   “当然知道了,我们村上的人都知道。”村民大哥说道:“王家阿爷在红军长征路过金汤的时候就参加了红军,那个时候他还只有十几岁。后来他得了病,没办法跟部队一起走了,然后就回来了。王家阿爷从解放前就开始悄悄寻找当年在革命中牺牲的烈士遗骨,几十年来一直坚持为以前帮过他的恩人上坟,还一直照顾在战斗中牺牲的战友的亲人,真的是很不容易。”

    村民大哥还告诉我们,王瑞森经常给村里的孩子们讲红军的故事,讲过去的故事,让孩子们了解今天美好生活的来之不易,教育他们珍惜今天,努力学习,长大报效祖国。他还经常对村里人说,一定要记得党的恩情,没有党就没有今天的好日子。

   “娃娃们都很喜欢他,我们大家对他都很敬佩!”从村民大哥的话语和竖起的大拇指中,我们能感受到一种发自内心的敬意。

    结束了和那位村民大哥的攀谈,正好王显明回了我们电话过来,说带我们去找他的父亲。

    跟着王显明,沿着蜿蜒的小路,我们爬上一道缓坡,只见王瑞森老人正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眺望着远方,脚下放着半瓶酒,紧挨着酒瓶的,是他的木拐杖。

    看见我们,王瑞森站起来微笑着跟我们打招呼,我们赶紧上前扶他坐下。

    尽管已是九十八岁的高龄,背脊稍显佝偻,但老人看上去依然面色红润精神矍铄。

    早就听闻王瑞森很会唱当年红军宣传队编写的歌曲,于是我们请老人给我们唱上几段听听。

   “好!”王瑞森没有推辞,很干脆地表示了同意,“那我就给你们唱首《打康定》吧,这首歌是当年红军宣传队编写的。”

    轻咳两声之后,老人甩开嗓子,一曲《打康定》开始在山间回荡。

    略显沙哑的歌声带着沧桑,似乎能穿透大地,让冰凉的土层下静默着的一切都能感觉到。

    歌声里,时光仿佛又回到半个多世纪前,那些激情燃烧的火热岁月……

    十六岁的小红军

    王瑞森自小父母双亡,只有一个哥哥,但是哥哥参加民团之后也就断了联系。为了生存,年少的他靠四处帮工来养活自己。

    1935年,王瑞森十六岁,那一年,红军到了他的家乡。

    那时候的王瑞森还不知道红军这个词意味着什么,他只是从红军宣传队的宣传中得知“红军是帮穷人的”,他又从自己的观察中发现,这支队伍和他以前见过的队伍都不一样,他们不会乱拿人东西,每个人看到他都和颜悦色的。看着队伍中和自己年龄相仿的战士,王瑞森心生向往:如果能和他们一样该多好啊。

    下定决心之后,王瑞森注意到队伍中有一个被称作“黄团长”的人,他确定那是一个“当官的”,之后的有一天,王瑞森找到那位黄团长。

    “我要当红军!”十六岁的王瑞森怯生生但语气肯定地说。

    “哦,小家伙,你多大了?”黄团长微笑着问道。

    “我十六”王瑞森顿了顿又低声说,“虚岁十七了。”

    黄团长看着面前这个瘦小得像十三四岁的孩子,说:“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没有了,我父母在我小的时候就去世了。”王瑞森没有提到哥哥,在他心里,那个加入民团,欺压乡里的人已经不是他的哥哥了。

   “你为什么要当红军?”

   “因为红军对穷人好,是帮穷人的,当了红军不会被打被骂。”看黄团长似乎有些犹豫的表情,王瑞森赶紧补充道,“我什么都会做的,放牛放羊种庄稼都会。”

    看着这个衣衫破旧但是眼神热切的孩子,黄团长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就这样,十六岁的王瑞森成了一名红军战士。

    虽然年纪小,但是王瑞森从不说苦和累,在战场上有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相符的沉稳,所以战友们都亲切地称呼他“小老王”。

    王瑞森说,加入红四方面军以后,他做了35团警卫处的传令兵,同时负责寻找粮食等后勤工作,另外,他还翻越过夹金山,参加过剿灭土匪的战役。开始时,他跟随部队在金汤、鱼通、岚安一带开展工作,后来又跟随部队到了丹巴、道孚、甘孜、炉霍一带。

    “在到炉霍的路上,我得了重感冒。”王瑞森说。

    一路上,发烧、咳嗽、头晕眼花、浑身无力,再加上高原反应,王瑞森忍着病痛,咬紧牙关,努力跟上战友们的步伐。

    然而,当队伍到达炉霍后,王瑞森的病情加重,终于撑不住,倒下了。

    从高烧的迷糊状态中清醒过来时,王瑞森听到一个消息:因为队伍要继续前行,不能耽搁,考虑到部分严重伤病员的身体状况,决定让他们留在当地治疗。

    当发给驻留伤病员的银元递到王瑞森面前时,他努力坐起来,用手轻轻推开了。

   “我不留,我要跟着部队走。”不管怎么劝说,王瑞森只是用嘶哑的声音重复着这一句话。

   无奈之下,负责给伤病员发放银元的同志只得向上级作了汇报。

   “小老王啊!”团长来到王瑞森的床铺前,拍拍他的肩膀,用手在王瑞森的额头试了一下,又挨了挨自己的额头。

   “还有点发烧,要好好治疗啊。”团长说。

   “我已经好了,不用吃药了。”王瑞森说,“我要跟部队一起走,首长放心,我绝对不会拖后腿的。”

    看着这个倔强的少年,团长悄悄叹了口气,说道:“这样吧,我们先走,你留在这里养病,等病好了再来找我们,你看怎么样?”

    “那——好吧。”王瑞森看着团长答应道。

    其实,他知道自己目前这种身体状况,要跟上大部队,不拖大家后腿,实在还是有些困难,但是他真的不愿意离开部队,自从父母去世就没有了家的他早已经把部队当成了自己的家。

   “等病好了,我就去找部队。”王瑞森坚信这一点,然而他没想到,当他病好以后,沿着部队前行的方向一路追逐,却终究没有追上队伍。

    满怀着的希望一点点减弱,到失望,到绝望……

    在一个凄清的夜晚,王瑞森终于确定了一点:自己是追不上队伍了。

    他摸出口袋里的银元,一块不少,和当初发给他的一样。这是他准备找到队伍就交还回去的,可是现在……

    眼泪一颗接一颗连续不断地从眼眶滚落下来,这个自父母去世后就不再流泪的少年嚎啕大哭着,他又一次成了没有家的孩子。

    回忆起当年,王瑞森老人依然唏嘘不已,他说,当时真的是一筹莫展,找不到队伍,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于是他只好往回走,准备回到自己的家乡。

    原本以为回乡的路会比较顺利,但是世事难料。

    王瑞森说,当时他一路躲藏着,终于走到丹巴一个叫沙冲沟的地方。就在这时,他听说了来自家乡的一个消息:红军走后,那些滞留下来的红军和给红军做过事的人就被抓、被杀了。

得知这个消息之后,王瑞森抚摸着自己放在包袱里的军服军帽,决定暂时不回家乡,等风声过后再回去。

    王瑞森就在沙冲沟藏了起来,而他这一藏就是将近两年。

    我曾经向一个丹巴籍的朋友打听过沙冲沟这个地名,朋友说,它位于丹巴和道孚的接壤处。再后来,我通过一些资料得知,沙冲原本为丹巴县所辖,1959年由丹巴县划归乾宁县置沙冲乡,1960年改为公社,1978年乾宁县撤销之后划归道孚县管辖,1984年复置乡。另外,资料显示,沙冲这个地方的人们都聚居在一条峡谷里,我猜想,大概这就是这里被叫做“沙冲沟”的原因吧。

    能如此清晰地记得当时走到的是丹巴所辖的沙冲沟,可知当年在沙冲沟的那两年在王瑞森老人的记忆中留下了的印象是多么深刻。

老红军王瑞森。

      胸怀感恩之心,几十年如一日的坚持,这世上能有几个人可以做到呢?

    “战友们,喝口酒吧!”

    王瑞森说着,拿起脚边放着的半瓶酒,打开喝了一小口,然后往脚下的土地缓缓地倾倒下去,一阵浓郁的酒香发散开来。

    百年变迁,从旧社会到新时代,从瘦弱的孩子到耄耋老人,从一个孤儿到儿孙满堂,王瑞森见证了峥嵘岁月里那段辉煌的历史,这让他对红军对党对社会充满了感恩之心。

   “不忘党恩,回报社会”,这是王瑞森老人最常说起的话。他对自己的儿孙们说过,跟村里的大人和孩子们说过,也跟曾去探访过他的我们说过。

    我想,这句话一定像一个烙印深深地烙在他的心底,让他时时审视着自己,用他的精神影响着周围的人,让他始终没有停下感恩的脚步。

    2018427日,王瑞森遗体告别仪式在捧塔乡举行,吊唁的人群中有市领导、当地村民和那些被老人的精神所感染对他充满了敬意的人们。

    愿老人安息!

    愿感恩之心长存!

    农历二月初八

    农历二月初八,是王瑞森的生日。

    2004年的农历二月初八,对王瑞森来说,更是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这一天,是他第一次到沙冲给恩人赵炳兴上坟的日子。

    当年,王瑞森到了沙冲沟以后,为了避免被人发现,他躲进了原始森林,渴了就喝点山间的溪水,饿了就找些野菜野果充饥。

    夜里,王瑞森时常听见有野兽的吼叫,这让他不敢往森林深处去,只在离村子比较近的树林里活动。

    不能往树林深处去,也不能太过接近村子。在这样有限的活动范围内,王瑞森饥一顿饱一顿地过着。终于有一天,他因饥饿而晕了过去。

    醒来时,王瑞森发现自己躺在一间低矮简陋的房子里,一个面容和善的老人正看着他。在意识恢复清醒的第一时间里,王瑞森想到了自己的包袱,他慌忙地爬起来寻找,转头却发现包袱就放在自己的枕头旁边,那个结和自己打的一模一样,并没有被人打开过的痕迹。

    见到王瑞森醒来,老人赶忙从锅里舀了一碗清粥端到他面前。

    “这是煮好温着的,不凉不烫,吃吧!”老人和蔼地说道。

    听到老人声音里的关切,王瑞森情不自禁地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小时候,父亲对他说话也是这样的。

    看着粥里不多的一点米,王瑞森知道,这也许是老人从所剩无几的粮食中拿出的一点。

    眼中有水雾升腾,王瑞森颤抖着接过碗,大口大口地喝了下去。

   “饿坏了吧,孩子,别急,锅里还有很多。”老人关切的声音又一次传来。

    王瑞森强忍着眼泪,不让它掉下来。

    “后来,我得知老人名叫赵炳兴,五十多岁,家里只有他一个,是一个孤人。”王瑞森说,当时,赵炳兴是在上山砍柴的时候发现了晕倒的他,于是就把他背回了家并收留了他。

    似乎心照不宣的,赵炳兴从没有问过王瑞森为何会在树林里,又为何会饿晕。而王瑞森为了不连累老人,也始终没有对他说明过什么。

    砍柴、挑水、放牛、种地……

    就这样,在那间低矮简陋的房子里,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和一个十八、九岁的孩子开始像父子一样相依为命地生活。

    在赵炳兴家里藏了将近两年后,似乎风声已过,王瑞森决定告别老人回家乡去。

    那一天,王瑞森给水缸里挑满了水,喂饱了牛棚里的牛,砍了足够多的柴……

    就像没有问过王瑞森为何到了这里,赵炳兴也没有问他为何要离开,又要去向何处。

    挥泪告别,背着自己视若珍宝的包袱,王瑞森再次踏上回乡之路。

    回到家乡后,王瑞森凭着自己勤劳的双手,替人帮工,开垦荒地……慢慢的,他有了自己的土地,自己的房子,自己的家和妻儿。但是,那个面容和善的老人,那座低矮简陋的房子,那个叫做沙冲沟的地方一直都是他割舍不下的牵挂,他时常在梦里回到那里,回到那些和赵炳兴老人相依为命的岁月里。

    王显明说,自他记事起,便常常听父亲念叨着要去沙冲沟找赵炳兴。“但是那个时候,由于他有十几亩土地,被划成了地主,哪里都不敢去,再后来,成分取消了,他又准备去,我们考虑到赵炳兴老人当年就有五十多岁,到现在肯定不在人世了,所以都劝他,说去了也找不到人了。”

    当时在家人的劝说下,王瑞森似乎也接受了大家的意见,但其实在他心里一直就没有放下过这个事情。

    或许,年龄越大,人就会越怀旧。

    王瑞森一天天变老,想回到沙冲沟的愿望也一天比一天强烈起来。

    “见不到人,给他上个坟也是好的啊!”王瑞森时常这样感叹。

    为了不让父亲有遗憾,王瑞森的子女们决定陪父亲走一趟沙冲沟。

    确定了沙冲沟的具体位置,安排好了路线之后,大家便开始商量什么时间去合适。

    就在大家讨论许久而未果的时候,王瑞森开口了,他说:“就在227号这天去吧。”

    子女们不知道王瑞森选取这个日子有什么深意,但既然是父亲定下的,便也纷纷表示了同意。

    后来的一天,王瑞森的小女儿王金秀无意中翻阅日历时发现,2004年的227日是农历的二月初八,这一天正好是王瑞森的生日。

    “为什么要在生日这天去沙冲沟呢?”子女们对于王瑞森选择的这个日子都有些疑惑不解。

    王瑞森说:“赵炳兴老人就像我的再生父母一样,当年如果没有他收留我,我可能根本活不到今天,所以我要在生日这天去给他上坟,感谢他的再生之恩。”

    227日,这一天终于到了。

    置办好香和纸钱等物,八十多岁的王瑞森带着妻子和儿孙们回到阔别很久魂牵梦绕的沙冲沟。

    几十年的时间,足以让很多东西物是人非。

    山还是那座山,河还是那条河。但印象中那座简陋低矮的小屋早已消失不见。

    王瑞森和他的家人四处打听关于赵炳兴的消息,然而无人知晓,甚至也没人知道当年那个小屋里的孤寡老人埋在了哪里。

    就在大家都已失望到准备放弃的时候,一个姓赵的村民告诉王瑞森他们说,听自家的长辈说过,他们家有个远房亲戚就叫赵炳兴,是一个孤寡老人,情况和他们要找的人一样。

   “应该就是他!”王瑞森激动地说。

    接着,一行人向村民打听赵炳兴去世后埋在了哪里。

   村民说,他也只是小时候听长辈提过一下,并不清楚赵炳兴去世后的事情。

   “不过,”村民指着一个不远处的山坡告诉他们说,“以前,我们赵家的人去世后都会埋在那个山坡上,我可以带你们去找找看。”

    这个消息对王瑞森他们来说简直就像是久旱中的甘霖,大雪中的炭火。大家原本被失望占满的心仿佛一下子又溢满着希望。

    既然那个坡上埋的都是赵家人,那么赵炳兴去世后也一定被埋在了那里。

    “只要上到那个坡上,就一定能找到赵炳兴老人的墓。”大家这样想着,满怀信心地跟着村民朝山坡上走去。

     坡上,散乱着二十多座土坟。

    大家开始分头找寻赵炳兴的坟墓。然而,只有少数坟墓似乎标注了墓主人的身份,但是因年深日久,字迹都已经模糊不清了,更多的坟墓没有任何标志。大家找了几圈都没找到疑似赵炳兴的坟墓。

这下怎么办?难道就这样毫无结果地回去?众人将询问的眼神投向王瑞森。

    “这里面应该有一座是赵炳兴老人家的。”王瑞森考虑了一下,说道,“就算没有他的,那也是他们赵家的本家人,我们给每座坟都上个香,烧点纸吧。”

    就这样,在苍茫的暮色中,一位八十多岁的老人在每一座坟前插上香,点燃纸钱,喃喃低语着跪拜下去。他的身旁,跪着他同样年迈的妻子;他的身后,跪着他的儿女和孙子们。

   他们将这种仪式从一座坟墓依次进行到另一座坟墓,直到所有的坟墓都祭奠完毕。

    二月的风依然带着些许寒意。风袭来,王瑞森花白的头发微微颤动,脸颊上是隐约的泪痕。

    祭拜完后,王瑞森让儿孙们拿出带来的东西和钱交给那位赵炳兴的远房亲戚,他说,既然他是赵炳兴的亲人,那么请他替老人接受我们的谢意吧。

    此后,每年的农历二月初八,沙冲沟的村民们总是能见到一个日渐苍老的身影带着他的家人出现在埋有赵家人的山坡上。

    再后来,王瑞森的年龄大了,身体也不如以前,出不了远门了。但是,每一年农历的二月初八,他都嘱咐儿孙们去沙冲沟,去给那二十多座坟点香烧纸。

    而他自己,则在这一天爬上屋后的那道缓坡,朝着沙冲沟的方向慢慢地跪拜。

    更多的时候,王瑞森在坡上那块大石头上坐着,默默地眺望着,没人知道他望向哪里,因为他的眼神总是深邃而复杂。

    为了让烈士安息

    从我们所在的缓坡放眼望去,村里人的房子错落地点缀在一片翠色的田地中。房子周围绿树如茵,地里的庄稼生机勃勃,其间劳作的人们清晰可见,不时有鸡鸣狗吠传入耳中,真是一个宛若桃源的小村庄。

    看我们对村里的景色啧啧赞叹,王瑞森说:“这都是用烈士们的鲜血换来的,以前,在这一片地方,牺牲了很多同志。”

    这话让我们想起了刚进村是遇到的那个村民大哥说的话,他说,王瑞森从解放前就一直在找寻当年在革命中牺牲的烈士遗骨。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王瑞森告诉我们说,当年他离开沙冲沟回到家乡后就听说了一件事,说红军走后不久,流落下来的红军就被抓起来给杀害了。

    那是七十多年前的一个夜晚,就在如今我们所在的这个缓坡上,年轻的王瑞森在夜色中静静地坐了很久。

    月色皎洁,夜风如水。

    王瑞森在心里暗暗许下一个愿望。从此,这个心愿便伴随了他七十多年,而他的身影也在山间和树林里奔走了七十多年。

    “当时,我听到这个消息很难过。”王瑞森说,“我想到这些牺牲的红军战士是我的战友,为了帮助穷人打天下来到我们这里,他们牺牲了,他们远方的亲人都不知道,都不能给他们收一下尸骨,我就想看能不能找到这些烈士们的尸骨,好好地埋起来,让他们能安息。”

    在当时的情况下,王瑞森不敢大张旗鼓地打探那些红军被杀害的具体地点。于是,他只能悄悄地询问一些村民。

    后来,王瑞森成了家,有了贤惠的妻子和可爱的孩子。但是,他寻找烈士遗骨的事情一直没有停下过。而此时,他通过多方打探,终于明确当年有二十八名红军在赵磨子和敲邦石一带被杀害,于是王瑞森的身影便时常在这些地方出现。

    “解放前,父亲的这种行为是非常危险的,稍不注意便会引来杀身之祸。家里人都很担心,都劝他不要再找了,但是他根本就听不进去。”王显明说,当年,每一次王瑞森去赵磨子和敲邦石一带时,家里人都替他捏着一把汗。

    此时的王瑞森也深知,自己已经有了家室,不再是一个人了,自己应该照顾好自己的家人,不让家人担心。然而,一想到那些牺牲的战友连一座坟墓都没有,他就觉得自己对他们负有责任。

    时间长了,人们发现总有一个人在赵磨子和敲邦石一带徘徊,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没人知道这人到底在找什么。于是,好奇的人们开始猜测,有人说可能是挖药材,有人说也许是以前藏了什么宝贝现在想挖出来却找不到地方了,还有的人甚至就只说了两个字——“疯子”。

    对人们的议论,王瑞森置若罔闻,继续做着自己确定要做的事情。

    我们已无从知道,在多年的时间里,个头不高身体瘦削的王瑞森爬过多少坡,穿过多少林子,失望了多少次,又多少次因心中的那个愿望而选择继续坚持。

   “烈士们是为了老百姓牺牲的,一想到他们的尸骨还流落在荒山野岭,我心里就难受。他们牺牲了,但是我活着,我就得为他们做点事情。”王瑞森说,当时自己就是这样想的。

    在寻找烈士尸骨的同时,王瑞森还在寻找着他牺牲了的战友王长命的侄女。

    王长命跟王瑞森是一同参加的红军,也是父母双亡,家中亲人只剩了一个侄女。

    由于同时参军,又是同乡,个人情况又相似,很快的,王长命跟王瑞森就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王瑞森说,王长命年长于他,一直像大哥一样照顾着他,让他再次有了被亲人爱护的感觉。然而,在名山百丈关战役中,这个大哥永远地离开了他。

    那是一场英勇而惨烈的战斗,敌人派出了10多个旅,在飞机大炮的掩护下向红军阵地反扑。时值冬季,红军战士们顶着严寒忍着饥饿同敌人展开浴血奋战,战斗了整整十八个昼夜。最后,八万人的队伍只剩下了四万多人,王瑞森是这四万多人里的其中一个。还有三万多红军在这场艰苦卓绝的战斗中牺牲,王长命就是这三万多人里的其中一个。

    这是让王瑞森永生难忘的十八个昼夜,在这十八个昼夜里,他眼睁睁地看着战友们一个个地倒下,看着亲如兄弟的王大哥在他身边倒下。

    “王大哥牺牲了,但是我还在,他的亲人就是我的亲人。”王瑞森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回到家乡以后,王瑞森终于辗转打听到了王长命的侄女的消息,并从此把她当做自己的亲人一般照顾着,就像当年王长命照顾他一样。

    听着王瑞森的讲述,我们都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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