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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走越荒凉

甘孜日报    2024年04月30日

◎嘎子

我牵着马朝山顶爬去。他的粗重的喘息声和长长的喟叹声,紧紧跟在我的背后。

胶状山雾又漫上了山顶……

“你给我兄弟画了像?”他问。

“没画好。”我说。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说:“你很老实。我看过了,你画得太真了。”他又挺可怕地望着我,说:“我兄弟说你是魔鬼,怨恨你,要杀了你。”

我背脊颤过一丝寒冷,埋着头,让这冰凉的胶雾和沉沉的马蹄在我心内缠绵。

“你很老实,画得太真了。唉唉,我兄弟的老婆是看了你的画,才跟那贼狗跑的,懂不懂?”他面颊上那几条刀缝子般的皱纹一抽一搐,显得冷峻起来。他又眯眼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有些伤心,说:“今天会出太阳的。唉唉,我可怜的兄弟看不见了。他会死的。他斗不过那条贼狗。”晋美冷峻的眼缝又露出一丝倨傲的笑,“他不会给晋美家的人丢脸的!”

我望着阴沉沉的天空,天空也用冷冰冰的眼睛望我。太阳呢?太阳搂着老婆睡觉去了。太阳不如地上的人,太阳真苦……一丝苦痛颤过我的心田。仅仅是颤过,像平静的水面浪起的水纹,不久又恢复了平静。那时,我不知道大悲大恸,不知做事的对与错,只知道我老老实实地画了张不太满意的肖像画。至于晋美兄弟丢掉了老婆,至于由此引起的风风波波,我至今也想不通猜不透。我不需要去想它,我毕竟不是喝达曲河水长大的人。后来,我在街头收两块钱为人画像时,仍然老老实实地画。有时,也为把一个生在脸上伤疤或黑痣画得太真实,而同别人揪着衣领大动干戈……

上了山口,就是平坦的绕着山间向下伸延的路。我俩又上了马,晋美猛地朝我的马屁股抽了一皮绳,马惊恐地蹦起来,弹着四蹄死命地砸着僵硬的山路。泥沙飞溅,山壁摇摇晃晃,我颠着身子差点滚下马背,狼狈地伏在马脖子上,惊出了一身冷汗。他赶上来,狡黠地朝我挤挤眼角。

“喂,”他问我:“你几时想娶老婆了,就来我们庄果吧,庄果的美人多的是,嘿嘿。”

“我会来的,”我也学他诡秘地挤挤眼角,说:“那时,我会看上你的老婆,会带上她远走高飞的。”

“唔?”他愣了一会儿,抓住我的肩膀哈哈大笑起来,说:“你敢!我要找你拼刀子。我会砍断你的脖子,哈哈,贼狗!”

下山了。

厚云笼罩的天空,真的像冰板般碎裂了,鲜亮的阳光温泉似地从云缝泻下来。奶胶般粘稠的雾气也被橐橐的马蹄铁砸碎了,碎成满天满地的金色粉沫。这片僵硬的黑土地上,层层地铺着大片大片纯净的霜肮脏的霜冰蓝的霜银白的霜……

公式

转过山头,便看见了亚麻书界,看见了那大片的金灿灿的阳光。

其实,正行在中天的太阳是白色的,阳光也是白晃晃的,把长年积雪的山头映得一片刺眼的银白。金色的是田野,是正在成熟的青稞地。走在地边,麦穗上坚硬的麦芒碰撞的哗啦声就朝你涌来,像要把你淹没,让你也成为它们中的一员。

我下了马,走在麦穗丛中,那哗啦哗啦的喧哗声一浪一浪地涌来。我的心却平静下来,慢慢地走,慢慢地品味麦穗碰撞的声音。这声音会使你想起一切愉快的事,忘掉残留心内的一切烦恼。

哗啦,哗啦哗啦——

跟随麦浪,我走到了寨口的那堵大白墙前。那一刻,我最渴望的是见到达瓦拉姆,见到她后便把我在庄果寨子里的经历告诉她,让她的聪明的脑子帮我想一想,我没得罪晋美的兄弟,只是老老实实地帮他两口子画了幅画,他就那么恨我?

想到这,我心里又是一片阴暗。

寨口碰见的所有人见到我都笑得很灿烂,诚心诚意地说着“嘎呵特(辛苦了)”的话,帮我牵马,拿东西,问我在庄果过得好不好,就像我是个远征归来的英雄。

我却看着小学的方向问:“学校今天不上课?”

“上。我们的娃娃都送到学校上。”

我把行李扔进屋子内,被盖卷也没折,把马牵到阿嘎那儿,叫他喂些草放回庄果去。我急匆匆地往学校跑去。

学校,就是那座废弃的兵营,背靠大金寺的残垣断壁,好像是那片废墟中掉下的一块土墙,残破却完整。兵营的岗亭还立在大门旁,只是贴满了晒干了的牛粪饼。院墙上军人气息的大标语还清晰留在上面:党指挥枪,不是枪指挥党。解放军是毛泽东思想的大学校……

门前很安静,阳光下几张从作业本上撕下的废纸也静止不动。一条和毛狗卧在前爪上,斜着眼睛看我,也懒得动一动。我在门前站了一会儿,让激动的心平静下来,想了想见到达瓦拉姆时该说些什么,便走进了学校。

稚嫩的读书声传来,真让人激动。一群孩子坐在院内的草地上,围着一个穿红色袈裟老喇嘛,阳光把白色的轻纱铺在他们身上。他们读的是藏文字母,读起来像唱歌。老喇嘛看了我一眼,知道我是来找谁的,朝教室背后的一排白色平房指指,又继续领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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