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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菊

甘孜日报    2024年03月29日

◎高亚平

小菊是我的一位小学同学,和我同级,但不同班,我是二班,她是一班。我们从小学一年级开始,一直上到五年级,尽管彼此认识,但从未说过话。小菊长得很好看,圆圆的脸蛋,红是红,白是白,粉嫩的好像能弹出水来。一双大眼黑若着漆,眼睫毛一眨,仿佛会说话。尤其是那一头秀发,黑若锦缎,有时剪成齐耳短发,有时扎成两根排发辫,有时长长了,又随意地披在肩上,任风儿抚弄,显出万种的风情。小菊很爱干净,她的衣服也是光鲜洁净的,尽管是普通的布衣。这一点,和我们不一样,我们整天混打混闹,像个泥猴似的。小菊腼腆,就连笑也是羞涩的。

小菊有一个形影不离的好伙伴小玲,她们俩家住在一块儿,在小峪河的南岸,那里远离村庄,离我们村子的最南头还有四里路,只有三四户人家居住。居处的东边有一条杨峪河,也就三四丈的距离,河水清浅,满河滩的白石。两岸有高杨大柳,有小树林,有青草地,还有遍地的庄稼。清晨,在鸟儿的啼叫声中,小菊睁开眼睛,到杨峪河里洗把脸,对着河水,照一照自己姣好的面容,做个鬼脸,自己笑一回,然后回家,叫上小玲,一起去村里上学。她们沿着溢满青草气息的田间小路,踩着草尖上的露水,向北一直走到小峪河边,然后,顺着用大石头堆成的列石,蹦跳着走到河的对岸,再沿着机耕路,走上二里地,便来到了位于村南的稻地江村小学。

学校建在村中的关帝庙里。庙坐北面南,自成一个小院,小院里除了三间关帝庙大殿,还有两排瓦房,住着十多位老师。院中有冬青树,还有一排柏树,一棵合欢,一棵枇杷树。出小院门,便是操场。操场的南面是一座清代建成的戏楼,那是在旧年月里,每逢农闲,酬神唱戏用的。沿戏楼的两边建了几排房舍,这便是我们的教室。每天,小菊和小玲相偕着来到这里,坐在戏楼东面的一座教室里上课。下课了,在操场上追逐、嬉戏,或做课间操。下学了,两人又相伴着回家。日复一日,只有寒暑假,才能在田间地头,见到小菊的影子,她要么是在打猪草,要么是在拾柴。夏收秋收时节,小菊和小玲则会挎了筐篮,到地头和路上捡麦穗稻穗。捡够了一篮,然后提到生产队的打谷场上,交到队上,换点零花钱。这些钱,足够买一学期的本子文具了。小菊就这么快快乐乐地过着日子,从来不知道啥叫忧愁。一晃五年,小菊已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这一年秋天,她十五岁,上初一,终于和我分到了一个班。幸运的是,我们小学属于戴帽学校,初中三年也在这里上,可以不离村。

开学了,小菊和小玲依然结伴来上学。她们像一对快乐的小鸟,整天在教室里飞进飞出,老师和同学们都很喜欢她们。尤其是小菊,由于长得好,又学习好,更得大家喜爱。我也很喜欢小菊,但只能在心里,从来不敢正面看她,就更别提和她说话了。大约是1975年的秋天吧,一连落了三天三夜的雨,小峪河水暴涨,不但冲毁了通往邻村的便桥,还冲毁了河堤,我们村南几个生产队的稻田,也被无情的洪水毁掉了很多。看到即将成熟的水稻,倒伏在稻田里,被泥沙埋掉,村里很多人都落了泪。我自然也心疼被毁坏的庄稼,但我更关心小菊和小玲。因为,自从发洪水以来,她俩已有四五天没到校了。洪水在一周后方落下,我焦急地等待着小菊小玲来上学,但到校的只有小玲,没有小菊。老师说,小菊病了。十天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三个月过去了,小菊依然没有来上课。学校里来了警察,许多老师被叫去谈话。与此同时,村里有了风言,说小菊被人糟害了。我不知道“糟害”是啥意思,去问大人,大人们严肃地说:“小孩子家的,不好好念书,问那么多干嘛!”说完,叹一口气。我隐隐觉得,小菊遇到了不好的事。再后来,邻村一个卖肉的恶汉被法办了,听说就是他在那个秋天的一个雨夜,敲开了小菊家的门,最终糟害了小菊。据说,小菊妈是那个恶汉的相好,恶汉常给小菊家送肉吃,没想到,在那个贫穷的年月里,竟发生了这桩不幸的事儿。

小菊辍学了。但不久,听说她又进了校门,通过亲戚,在邻村的一所学校读书,我们都替她高兴。然而一个月后,她又回到了村庄,彻底不上学了,原来,她被糟害的事,又传到了邻村的那个学校。每每小菊在操场行走,总有师生在身后指指点点,风言风语。小菊受不了,最终含泪离校。小菊变得沉默了,没了笑容。她除了家里人,很少和外人来往,也很少与村里人说话,就连她昔日的同学也不例外。

几年后的一个秋天,小菊悄然远嫁外县一个鳏夫。那天,一天的风雨,满地的黄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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