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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圃里的爱情

甘孜日报    2024年03月01日

◎高亚平

我上中学是在樊川中学,现在已改名为西安市长安区第二职业中学,不过,那时叫樊川中学,或长安第八中学。学校在兴王路上,南面一里处,就是日夜流淌不息的小峪河。小峪河自秦岭北麓发源,从东南流出,一路向西北流去,横穿整个樊川,最后注入潏河,流入渭河。小峪河像一条长长的藤蔓,沿途所经过的村庄,则似挂在这根蔓儿上的瓜。王莽村和我所出生的稻地江村,便是这样的两个瓜。而樊川中学呢,虽然不是村庄,但实际上也是挂在这根藤上的一颗小瓜,每天,四周八村上中学的孩子,都会向这里汇聚,如饥似渴地吸纳着各种知识。这些孩子里,自然有我,还有我同村的一些孩子,比如我的邻居小宝。

小宝是一个女孩,和我不但是同村,还是同队,而且,从小学到中学,一直是同学。不同的是,上小学和初中时,我们是同班;上高中时,则不在一个班,我学的是文科,她学的是理科。我们从小到大,关系一直很好。下学了,或者放寒暑假,常在一块儿玩,也一同到野地里去打猪草。我们两家人的关系也很好,她的父亲是村里的一名电工,我们家电灯坏了,有线广播不响了,都是她的父亲帮助修好的。这家人的人缘,在村里很好。小宝有一个姐姐,还有一个弟弟,他们都酷爱文艺,尤其是小宝和她的姐姐,一直是我们小学文艺队的主力演员,在学校演出过许多节目。有些节目,还代表全公社,到县里演出过,譬如《狐狸与小白兔》,我至今还能记住里面的许多戏词,小白兔:“春天里呀多美好,多呀多美好,我们早晨起得早……”狐狸欺骗小白兔:“篱笆墙快倒了,看,我是在修理。”等等。可见我对她们演出的节目记忆之深。小宝和她的姐姐都长得很俊,也都是我们村的名人,名人都有“绯闻”,她们也不例外。在校园里,常常能听到姐妹俩跟哪个男生相好的消息,这些男生则都是校文艺演出队的。相好的事儿固然有,“绯闻”却谈不上,不过都是我们这帮孩子在那个年月里的穷开心而已。

小宝十六岁了,上中学了,她出落成了一枝花,人见人爱。每天,从我们村庄通往樊川中学的沙石公路上,上学或下学途中,都会有村里的一些男生,不远不近地跟在小宝的身后。小宝则作浑然不觉状,和同村上学的一帮女生,嘻嘻哈哈地边走边说笑着,像一群叽叽喳喳的麻雀。不知不觉中,一年的时间过去了,眼见着,再有一年的光景,就要高考了。人人都铆足了劲,准备迎战高考。要知道,在20世纪80年代初,这几乎是农家孩子跳出农门的唯一出路。但在紧张的上下学路上,却渐渐稀少有小宝的影子。大家纳闷了半天,终于发现了秘密:小宝恋爱了。

原来,我们上学的途中,要经过一处小苗圃。苗圃的主人叫明明,严格来讲,明明也算是我的一个同学,不过比我高一级而已。他和我不是一个生产小队的。明明上完初中后,因家境贫寒,家中缺少劳力,主动不上了。他回村后,因读过几天书,便有点心高气傲,不愿像老辈人那样,面朝黄土背朝天,一心一意务弄庄稼,修理地球。好在那时政策已经活泛,已经允许私有经济存在,他便在生产队上承包了二十多亩土地,搞起了苗圃。这自然是好事,但当时却不被村里人看好,人们说他是怕吃苦,胡成精。怕吃苦也好,胡成精也罢,他最终还是独自一人,在村外把苗圃艰难地办起来了。

苗圃建在公路边,它的东面紧邻着一片坟地,我们都叫它老坟。老坟里坟冢累累,有的坟堆上,墓木已长到小桶粗,数丈高。上下学的学生,无论男女,走到这里,都有点害怕。尤其是下晚自习后,途经此处,但见残月在天,墓地里影影绰绰,呼吸便会变得异常的紧迫,尽管大家结伴而行,可步履都是匆匆的。也难为了明明,敢在这样的鬼地方结庐而居。起初,我们上下学的途中,常常能见到明明站在路边,笑望着我们,热情地和我们打招呼。日子一久,大家也就习惯了,也都知道他寂寞,一天里难得能找到一个说话的人。但突然间,路边就不见了他的影子,起初,我们没有在意,待我们意识到时,我们才知道他和小宝恋爱了。爱情的火是猛烈的,它烧毁了小宝,也烧坏了她的大学梦。一年后,小宝高考落榜回家,并嫁给了明明。小宝就像一个种庄稼的人,夏收时节,尽管因各种原因,没有收到麦子,却收获了足够的麦草。她收获了自己的爱情。

三十年的时光一晃而过。在这些年月里,我曾无数次地回归过故乡,当然,也曾多次途经明明的苗圃。他们的苗圃已蔚为大观,不但苗木多,且已成林。但我很少见到小宝和明明,也许他们在苗圃里忙着吧?听说他们为了这个苗圃,受了无数的艰难,人都比同龄人显得苍老了许多。他们的一双儿女,我倒是在路上见过,个个长得眉目如画,惹人怜爱。有了这样的儿女,不管他们今生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累,我想,他们都会欣慰的。

是呀,人这一辈子,谁又比谁能好到哪里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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