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霞

“听说尔赛河的山上生长着一种野生的黄梅花，开花时金霞满坡，香风漫谷。”简单一句话，干净、利落，展开了黄梅盛开的妍丽画卷，风透过书页，带着花的气息扑面而来，这就是文字之美，活色生香。

这是散文《雪花·雨花·野黄梅》的首句，我极其喜欢，并迫不及待的阅读下文。

尔赛河车站是位于凉山彝族自治州、距离成都400多公里的一个铁路小站，荒凉、偏僻，条件简陋，宿舍的围墙紧邻陡峭的悬崖，崖下是哗哗奔流的牛日河。1970年12月，一位18岁的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唐恩华，为支援三线建设，主动要求调到这里，誓为成昆献青春。从此，23个春秋，无论是雪花漫天的寒冷冬季，还是雨花横飞的防洪季节，唐恩华始终坚守在车站，扫雪、化冰，指挥调度防洪、抢险……妻子重病他不能照料，女儿的成长他不能朝夕陪伴，唯有死守，死守在那个遥远的小站。作者说，“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数据和实例”，但他将唐恩华的工作，远在家乡的妻女的生活，大雪、暴雨、野黄梅一一融入文章里，以散文特有的浪漫风格，向读者充分展示了唐恩华这位平凡的车站工人不简单的一生。

跟随作者的笔，读女儿给唐恩华的信，令人泪目。读他的国画，腊梅、红梅、野黄梅，会震惊——这就是孤寂日子里结出的晶莹的果。读寒冬腊月抖擞精神奋力开放的野黄梅，会浮想联翩，豌豆大小的黄花朵儿，不见得有多艳丽，在荒山野岭，在蓬勃的杂草中，极易被人忽视，就如同许许多多像唐恩华这样的普通人，默默无闻，没有惊天地泣鬼神的事迹，然而，无论是人还是野黄梅，他们执着地坚守，执着地开放，那份付出和奉献，令人敬佩。

《雪花·雨花·野黄梅》是唐恩明的散文集《远山在呼唤》中的一篇，也是该书中最打动我的一篇。

一直认为，无论大散文小散文，有真情实感的散文才是好的散文，才能打动人。排除写作技巧，要写好真情实感，很大程度取决于作者对写作对象的熟悉程度。

唐恩明出生在铁路大院，在铁轨周边玩耍长大，又在轨道交通十余部门二十余基层单位工作40年，对铁路、车站以及铁路人既熟悉又充满深厚情感，他的散文集中，好几篇文字的主题都围绕铁路及车站展开，更多的文章里也有影影绰绰的铁路轮廓和车站背影。因为熟悉，因为热爱，所以这一类文章，作者的文字如行云流水，其间的情绪无需渲染便喷薄而出，读来让人沉溺其中，《雪花·雨花·野黄梅》是其中一篇，还有《香樟树，你可记得那个夏天》《田叔叔·麦笛·我》《我那终将逝去的春运喧嚣》等。

《我那终将逝去的春运喧嚣》讲到那些年春运战斗的艰苦卓绝。

站台上，列车刚一停稳，无数人负重躬行、猛跑狂奔，黑压压的人流把列车紧紧包围。车上挤得水泄不通，想下车的下不来，想上车的上不去，有人看到列车厕所窗户开着一条缝，就拼命爬上去撑开车窗，一个接一个往里爬，一个小小的厕所居然能硬塞进13个人……这些文字，让作为读者的我，都紧张得喘大气，然后忍不住深深叹息。

车厢里更吓人，旅客们挤得汗流浃背，“吆喝声、叫骂声、尖叫声、小孩哭闹声”，声声入耳；“油汗味、烟草味、屎尿味和女人的各类香水味”混合在一起，钻鼻入肺……想起来都觉得难以忍受。

再看看乘降组不得已而采取的“送”客上车的非常规手段。机关干部每人携带一根50公分长短的木棍，只要列车停稳车门打不开，就用两只木棍将车上旅客透气的车窗垫住，使车上旅客无法关闭车窗，然后由另外四五个工作人员帮助旅客从车窗爬进去……一个车窗只要塞进一个人，接着就会不断塞进十七八个人……

透过唐恩明的文字，我们看到的种种场景，惨不忍睹而又惊心动魄！这些真实生动的描写，绝不是浮光掠影走马观花的外行人能够写出来的。

《远山在呼唤》中，还有一类文章亦是感人，那就是写童年，写父亲母亲的篇章。作者倾吐的那些属于他自己的情感，如沙砾中的碎金，隐隐约约透出抢眼的光芒。

小时候给父亲送饭，光脚丫踏在“晒得冒泡并闪闪发亮的沥青油枕木上，烙烫得好生痛呀”。（《油枕·脚丫·小灰屋》）

在医院照顾弟弟，为了让弟弟观看窗户外热闹的游行队伍，我蹲在床上把弟弟托举到窗户边缘，我尽力撑起力量不足的手臂，时刻担心弟弟“看不到或看不好又或是跌落下来摔坏伤口”。（《弟弟哭着要我抱》）

那一年，爷爷奶奶相继去世，“父亲就知道认死理，一直不原谅他的亲兄弟，说每月都要寄回老家40块钱，他们还是没能照顾好年迈的双亲”。（《风雨中您走得太急》）

在凉山小站的大年初三，吃不到母亲做的生日鸡蛋，“两行温乎乎的泪水夺眶而出，凉悠悠地从我脸颊直流到腮边”。（《初三，母亲端来生日蛋》）

这些文字朴素，坦诚，写者有他的喜怒哀乐，嗔痴妄念，读者可同情共感，感喟在心。巴金说，我的任何散文里都有我自己。我常想，没有付诸作者真情实感的散文，哪怕辞藻优美华丽，也无法给人留下深刻印象。没有作者自己的散文，没有灵魂。

《远山在呼唤》虽为唐恩明的处女作，但其间的那些有情有义的文字，值得一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