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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走越荒凉

甘孜日报    2023年11月07日

◎嘎子

他抬头望去,雪地上红光一闪,一头雄壮的公鹿站在他的面前,两眼恨着它,像要喷出火来。他不自然地笑了一声,放下意西康珠的尸身。公鹿重重地砸着前蹄,凶狠地喷着鼻息,要他让开。

他让在一旁,公鹿又砸了下前蹄,要他站远点。他退后了几步,看见公鹿在意西康珠冰冷的脸上喷吐着热烘烘的鼻息,舔着她苍老的脸颊和篷乱的头发,然后伤心欲绝地朝天呦呦长啸。

他回头朝山下跑去,到了牧场,便把这件奇事向所有的人说了。人们都来到了山里,远远地站着,看见那头公鹿静静地守候在她的身边,一动不动。整整两天过去了,人早已受不了寒冷走光了,那头鹿才绝望起来,在雪地上跑来跑去,沉重的硬蹄在雪地砸起一片雪雾。最后,它静静地舔着她的脸,呦长地鸣叫一声,红光一闪,跑进了密林。

人们才抬起意西康珠的尸身,朝山下走去。

昨天还是人人躲避的满身晦气的活鬼,今天就成了人人尊敬的圣者。那是草地许多人亲眼看见的呀,也是意西康珠虔诚拜佛的善果。他们要像给圣者送葬一样,把意西康珠送上天葬场。

那天,雪突然停了,天晴得好像从来就没有过阴天,蓝色的太阳点燃了雪地上的一切,腾起了蓝焰焰的火苗。牛羊自由自在地朝雪地撒去,融化的雪下埋有干枯的毛草。狗四处奔跑,有些兴奋。人们分食了用牛肉、糌粑和人参果熬的土巴(稀粥),扛着用酥油一遍遍擦洗过的意西康珠的尸身,朝飘散着灰色桑烟的天葬场走去。

在唱悲伤的送葬歌的人群中,就有那四个新划的富牧,前几天他们还站在斗争会的人群前,接受唾沫和辱骂的洗礼,此时,却同贫下中牧们手挽着手,兄弟般的朝天葬场走去。

工作组长把烟头狠狠摔在雪地,对我说:“看来阶级斗争真得天天讲,月月讲,年年讲呀!”

伤心的月亮

夏日的太阳是透明的。

青稞苗刚刚出土,青嫩青嫩的,让人想象成大地那层透明皮肤下的血液。在风中,暖洋洋的阳光似乎会动,从东边跑到西边,又从西边跑到东边。土壤那层薄皮下的绿色,也激动地涌动起来。

这个季节,早晨或傍晚,走在青稞地边那细细长长的小道上,是最愉快的。清爽的风中有嫩苗的甜味,路边的草丛中还不时跑出一两只偷吃的野兔子,衔着根土壤中冒出头不久的白蘑菇。草地上开满了一种黄色的小花,像袖珍的向阳花一样,一片一片地在阳光下舒展花瓣。我同达瓦拉姆去草滩那边的一个小河沟里背水时,她都爱摘一大束花,回到家中插在漱口盅中,倒点水,养在里面。我们背水的那条小河沟,是从山顶上的一个月牙形的海子里流下的,水清得像玻璃,沟底的水草细沙和游来游去的小鱼都看得一清二楚。达瓦拉姆不准我捉小鱼,她说鱼招惹我什么了,我何必要去欺负它们呢?我说我只想捉几只养在瓶子中看着玩,就像她摘花回去插在漱口盅里一样。她说,那不一样。她说,我伤害了小鱼,她就永远也不理睬我了。

那时,我已感觉到自己同达瓦拉姆玩上了那种叫着爱情的游戏。我那时还是个十六岁的少年,我把爱情叫着游戏,将来的事还太遥远。我的心思不是扎根这里,我想读大学,怀念早晨新鲜的太阳洒在学校的操场上,我与同学们穿着短裤,足蹬回力运动鞋,在老师的口若悬河哨声中把操场踏得咚咚响的日子。达瓦拉姆却很认真,她说将来同我结婚后,要在这里靠近河沟与草滩的地方,盖顶漂亮的房子。两层楼,底楼有我们的牛羊,还要喂几头肥肥胖胖的猪。楼上是我们的卧室,柱子上要雕满了花,墙上要挂满我画的画。我与她要有一大群儿女,我们看着他们在草滩上活蹦乱跳,然后悄悄地老去。

她问我:“想不想这样过日子?”

我说:“那样的话,我还不如做只鸟,远远地飞,想回来了,又悄悄的飞回来。”

她就满脸的不高兴,说我读不懂她的心思。我便笑,说我读得懂,却不想读,因为我只是个初中毕业生。我读了大学再来读,就什么都能读懂了。她就说我伤了她的心,就几天都不理我,让我孤零零的失了魂儿似的满寨子乱窜。

那时,我已从阿嘎家搬出来了,搬到了苗二那里。我与苗二、甲嘎去搬我的东西时,阿嘎早把我的东西捆成了包,好像他知道我要搬走似的。他给我与苗二、甲嘎倒了碗热茶,又在每人碗中扔了块酥油,然后缩进阴暗处。我们一声不吭地慢慢喝茶,添了糌粑面同融化了的酥油一起揉捏,再一块一块地扔进嘴里。他看着我们香甜地吃完后,脸上的皱纹才高兴地舒展开来,看着我们说:“饱了?”我拍拍圆滚滚的肚皮,揉揉脖子,说:“看看,已胀到脖子上了。”他才嘎嘎地笑了,说:“你以后常来看我?”我拥抱了他,说:“我会的,你是我的哥哥嘛。”我鼻子一酸,眼内涌满了泪水。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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