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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走越荒凉

甘孜日报    2023年10月10日

◎嘎子

他只讲了几个故事,里面的草原全是我的想象。后来,我也去了草原,才知道我的想象多么可笑,才明白苗二为什么不说草原。草原最生动的不是风景,遍地绿草或枯木,实在让人讲不出几句话来。草原最生动的是人的故事,尽管那里人烟稀少,你随便钻进一顶孤零零地立在河边的黑色牛毛帐篷,故事便同帐篷顶上的炊烟一样,在宁静的夜晚悄悄地飘散开来。

那时,在我的想象中草原是一望无际的平坦,抬头一望,绿色与天的边沿接成一条直线。太阳便从那条直线升起。撒播在草地上牛羊,在我的想象中变成足球场上滚来滚去的足球,谁都想去踢上一脚,射中空门。草地上的草比床铺上的绵花絮还绵软,很催眠,躺在上面就想睡觉。

苗二听我说得直摇头,他说:“草原像那样的话,日子过起来就太没有意思了。牧民们天天睡觉,牛羊几天就可以把草啃到天边,那他们只有等死了。草原才不是那样呢!草原的日子太丰富了,你想都想不到的丰富。”

他还是不讲草原的模样,只讲故事,一顶没有门帘的帐篷的故事。

“那顶帐篷,扎在嘎巴拉山脚的一个避风的土堆后,四周是裸着卵石的泥土,几苍老的杉树生在那儿。”苗二在四个衣兜中搜了一遍,摸出一个空烟盒,揉成团扔在桌子上。手指蘸着茶水在桌上画出了山岗、树和石滩,那烟盒就是那顶孤零零的帐篷。苗二说:“帐篷里住着一个老阿婆,很老很老了。她说自己还没六十岁,我猜起码一百多岁了。她的手,她的脸,还有那身皮袍,都像老得不能再老的树皮。帐篷隔河边很远很远,牧民们都把帐篷扎在水草丰盛,生活方便的河岸。”

苗二又蘸茶水在桌上画了条弯弯曲曲的河。

……我常常看见老阿婆弓着腰,到河边背水。她步履蹒跚,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牧民们远远地看见她走来,都躲进了自家的帐篷,脸上露出非常恐怖的神色。老阿婆对这一切都像麻木了,低头走自己的路。一头细瘦的狗跟着她的脚根跑上跑下。

有一天,老阿婆踩到地上的薄冰滑倒了,木桶摔得粉碎,冰冷的水从老人头上浇下来,浑身上下都湿透了。我跑过去,把老人扶起来,又跑回帐篷,把老人摔倒在雪地的事告诉屋里的人。我对他们说,借借他们的皮袍子给老人换换,不然,老人会冻死的。他们张大嘴哈气吐气,眼内一片冷漠,没有人理睬我。

我大喊大叫起来:“菩萨啦,你睁开眼睛看看这些人呀,他们的良心让狗吃了。一个老人穿着湿淋淋的衣袍,摔倒在雪地上,你们却无动于衷。听见没有,老人会冻死的!”

那个叫加央泽仁的大个子苦笑了一声,说:“苗同志,你就别逼他们了。他们是不会帮助她的。你就是走遍达通坝草原,也找不出一个人愿意帮助她。”

我问:“为什么?她就是过去做过什么对不起整个草原的事,可现在她是个孤独无助的老人了呀!”

他说:“你就别问了。这样的事发生过好多次了,意西康珠的命硬得很,出不了事的。”

我脱下自己的军绵大衣,走到河边。老阿婆不见了,地上的碎木片也不见了。只剩下一地结了薄冰的水,和留在雪地上的一行很硬很深的脚印。我跟着那行脚印走到山脚,看见了那顶低矮的帐篷,像一只受了重伤,伏在雪地奄奄一息的黑毛乌鸦。

我站在帐篷门前,那只细瘦的狗凶狠地咬起来。老阿婆低沉的嗓音吼了两句什么,狗才老实地缩缩身子,退到了黑暗之处。老人脱光了衣服,躺在火堆旁的几堆羊皮垫子上。她的袍子吊在火塘上让熏人的牛粪火烘烤,一股酸涩的气味四处弥漫。我把军大衣盖在她的身上,又往火中添了几块干牛粪。她望着我,眼内充满了疑惑。

她茶锅里的水早已烧干了,屋内空荡荡的找不到一只打水的工具。我对她说,我去给她背一桶水来。

我把水背来时,老人躺在羊皮垫上喘气,脸上隆起苦痛的皱纹。我摸摸她的额头,天呀,像触抓了一块烧红的炭火。

我熬好茶,回去拿来了感冒药,可老阿婆说什么都不吃我给她的药。她只端起茶锅,不顾茶水的滚烫,拼命地灌,一大锅茶竟然灌了大半,才对我摆着手,有气无力地说:“你回去!我不想别人来吵我,你回去。”

我没走,守着一个发高烧的老人,我也不会走。她望着我,眼内冷冰冰的,叹口气说:“我的病睡一觉就好了,你就回去吧。”她摇摇头,眼睛无力睁开了,眯出一条缝看我,叹口气又躺了下去。

那一夜,我就坐在她帐篷里的火塘边。我发觉,她的帐篷没有门帘,可外边再大的风,一吹到她那里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门前是干爽的,没留下一粒霜粉。可能是老阿婆找准了避风的位置。她屋内没几样东西,几个装糌粑的皮口袋,一串风干的牛肉,一个搅拌奶子的木桶,却收拾得很干净。墙上有张红纸,我捋起衣袖把熏黑的地方擦拭干净,上面是我不认识的藏文,还画着一个骑马舞枪的护法神。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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