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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铭记的老家什

甘孜日报    2022年11月17日

◎黄孝纪

在传统农耕时代,家是最基本的生产单元,世世代代的农人为了生产和生活,创造了许许多多的日用器具。这些器具,大多是手工制作而成,尽管简单粗糙,却是一方乡土的宝贵财富,是农人无比珍惜的家什。

由于自然条件的不同,各地乡民的生产生活方式多有差异,亦因此,不同地区的乡人,所使用的家什也各有特点,地理空间相隔越远,差异性就越大。我的故乡八公分村,位于湘南山区偏僻一隅,数百年来,祖祖辈辈耕种于斯,生息于斯。直到我的童年和少年时代,这里的人们依然是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耕生活。青砖黑瓦的老宅子里,那些日常使用的老家什,不无与这方土地相契合。

对于农人来说,劳作无疑是最重要的事情。

那时的故乡,以种植水稻为主,春种一季早稻,盛夏早稻收割后,再种一季晚稻。作为耕田的一件辅助农具,锄头也是十分重要的。这种轻巧的长柄板锄,面宽而薄,适合挖水田,俗称锄田。在生产队时期,尽管耕田主要依靠牛和犁,但一些深水烂泥田,肥沃的秧塘,还是靠人力锄田。尤其是分田到户后的那些年,许多人家没有耕牛,为了不误农时,节省开支,就常使用锄头来翻挖水田。在耕田和挖田之时,村人往往还要用到四齿锄,挖了田泥,沿着四周的田埂再筑一道新田埂,叫做帮田埂(方言)。新田埂比旧田埂略低,以后硬化了,可种上一圈芋头、黄豆、绿豆之类的作物,是当时故乡一带常见的田间套种方式。

无论天晴下雨,人们都要外出干农活。下雨的日子,大人和孩子都是戴一顶斗篷(方言,斗笠),因此,每户人家的新斗篷和旧斗篷往往会有好几顶。蓑衣则不然,一般都是成年人才有。春耕春插的日子,头戴斗篷、身披蓑衣的农人,风里来,雨里去,是那个时代故乡原野的经典剪影。

稻秧插下田后,禾苗分蘖发育,一日日茁壮成长。此时,各种虫害也随之滋生。在农药化肥尚不普及的年代,点诱蛾灯灭杀蛾子和稻飞虱,曾是保农田丰收的重要手段。到了盛夏,天气晴热,稻浪金黄,村前广阔的稻田,到处是开镰割禾的劳动场面。每个人的头上戴一顶草帽,借此抵挡火辣辣的阳光。

除了水稻,那时的旱土作物也不少。翻垦过的园土,土质松散,适于点种应时作物。如此,一年四季,村庄的园土里,小麦,高粱,花生,红薯以及各种各样的蔬菜,人们随着季节的更替而轮作。这些园土作物,既供给了人吃的粮食和蔬菜,又为养猪提供了菜叶和红薯藤之类的青饲料。

故乡周边的山岭,则以种植油茶为主。油茶山林需要精心管护,首要的无疑是将山岭垦活。当村中农人,日复一日,用䦆头、镰刮一寸一寸挖垦山土,用勾刀砍去野树荆棘,不仅需要极大的体力,更需要持久的耐心。正是他们辛勤的劳作和汗水,才有了曾经硕果累累、油茶飘香的好年景。

靠耕种而食的故乡农人,一日三餐也很简单。煮饭用的是鼎罐,烧水炒菜用铁锅,泡茶用铜茶壶,饮酒则用过缸蒸馏红薯烧酒。故乡人家的灶屋,是一个重要的场所,一日三餐,待人接客,都是在这里。一直以来,灶台以烧柴火为主,只有在临近过年的少数日子,才会烧炭。因此,每日早中晚煮饭炒菜的时候,袅袅的炊烟从家家户户的瓦屋面升起,在村庄的上空渐渐连成蓝蓝的一片。柴火每天要烧,捡柴也就成了日常。在童年和少年时代,我的一项重要事务,就是上山捡柴,或到荒山野岭上砍割荆棘茅柴。

故乡的灶屋,容纳着众多的老家什。围绕方正的大砖灶,除了两条宽板长凳之外,还有灶桌、碗柜、接手板、水缸等大件什物。至于火钳、菜刀、盾刀、油糍粑灯盏,乃至碗筷、钵子、油盐罐;砂罐、汤罐、腌菜瓮,诸如此类,就更多。让本就局促的灶屋,显得愈发逼仄。不过,因为有父母亲在,有那一灶红红的柴火在,有那些粗茶淡饭的香气在,这烟熏火燎的小小灶屋,曾是我身心最温暖的地方。

早起早睡,日落而息,是故乡农人长久以来的起居习惯,我们家自然也不例外。当夜晚来临,劳累了一天的一家人回到家,瓦屋里又充盈着家的温馨。在一盏昏黄的煤油灯下,或者一盏明亮的电灯下,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着晚饭,说些闲天。对于父亲来说,这个时候,他必定拿出烟筒,从灶火里夹一粒火子点燃,惬意地吸着他的土烟。天寒的日子,柴火温暖,宽板长凳上垫了秆筒,屋子里暖意融融。若是夏秋,一家人在晚饭之后,会拿了蒲扇,搬出长凳,坐在屋旁的石板巷子里乘凉,往往要夜深了,才上床歇息。

那时,我们日常所穿,都是粗布旧裳。旧的衣物往往也是补了又补,补丁叠补丁,正所谓“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缝补自然是母亲的日常家务,遇着闲暇,她便拿出搓线瓦,搓一些苎麻线,或者戴上顶针,缝补一家人的旧衣裳,缝补一个个简简单单的乡村日子。

乡村平日里也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偶尔的日子,遇着邻村放露天电影,村中的许多男女老少,就会提着灯盏,举着火把,或打着手电,沿着曲折的田间小路,络绎去观看。

日常生活事务的林林总总,需要用到的物品和器具多种多样,十分繁杂。有的是属于孩子的,诸如滚铁环、滚珠车;有的是家家户户每天都要用到的,比如担水挑箩的棕绳;有的只在特定的日子才使用,诸如四月八节的红蛋兜,七月半打纸钱的钱凿,祭祀时的神灯;有的则只有专门的人员会用到,比如吹号人的铜喇叭,捕鱼者的渔网……

村庄是由许多个家庭组成的集体,很多东西都带有公益性,是大家共用的。故乡的江上,有两座石桥,一座是平桥,另一座是拱桥,一直以来是村人进出村庄的必经之地。江上的石砌水坝,将江水拦截抬升,通过一条条长长的水圳,将江水引入稻田,保证了灌溉用水的无虞。村旁山路边的凉亭,是过往行人遮风躲雨,临时歇脚的地方。村庄的朝门和宗祠,更是村人举行重大活动的场所,村中但凡有老人去世,必定从朝门出殡,在宗祠里举办酒席。至于村前的老井,捣糍粑的石臼,捣米粉的脚碓,做豆腐的石磨,无不与每一户家庭息息相关。

世易时移,从童年到中年,几十年一晃而过,曾经百业兴旺的农耕乡村,连同那些老家什,已然落伍,成为过往。当我将故乡这些老家什,分门别类,拟出一个清单,数量竟是如此之多!

我常想,我有义务将那些已逝的和即将消逝的老家什,及其背后的农耕生活,一一写出来。不为别的,只为保留一份对故乡的记忆,只为我那微不足道的个人的心安。何况我那青砖黑瓦的偌大村庄,在早些年高速铁路修建中已夷为平地,只剩下八九幢残破不堪的空荡旧屋,像几个孤独的落寞者,随时都会坍塌消亡。我不把它们写出来,恐怕若干年后,连一丝踪影也没有了。

我们的时代,正处于高速飞奔的工业化进程中,城市生活所及的种种家什,差不多都是批量生产的工业品。“任是深山更深处”的偏远乡村,也同样不可避免。那些散发着体温的粗糙的乡村旧物,正一件件消失在无可挽留的时光里。

那么,当有一天,在经意或不经意间,你看到了这本书,不妨坐下来,翻开,读下去。它会温和地向你讲述一件件老家什背后的旧时生活片段,纯朴而温暖。倘若也勾起了你的一丝怅然,或怀想,甚至泪光,我会向你致敬!

因为我想,作为漫长农耕时代的见证,作为传统生产与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物品,那些粗糙的老家什值得被岁月铭记!值得我们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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