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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走越荒凉

甘孜日报    2022年11月15日

◎嘎子

第一章

他得意地抽搐了一下好看的鼻头。车快到时,他又改变了主意。“你把行李放下,”他说。我扔下行李后,他唰地在被盖卷上撕下一片破布,缠在我的额头上,又抓一把稀泥抹在我的脸上。

“好了,”他说:“车来时,你要装出很痛苦的样子,就是土匪也会感动。”

车到了,他叫我躺在地上装死,他站在路中央拦车。

“妈的,找死!”驾驶窗上伸出个尖削的脑袋,两条粗黑的眉毛忿忿地跳动着,像只什么鸟凶狠地抖颤羽翅。

“我兄弟让石头砸了,搭你的车去甘孜县上找医生。”

“老子不去甘孜,”司机很傲慢,油门轰处很响。

“那就搭到哪算哪,”翘鼻头皱着眉毛,模样可怜极了,又嘿嘿咧着嘴,把一支揉皱的纸烟递上去。

“好了,好了,到了甘孜都得滚蛋!”

他拉着我爬上了车厢。司机有些不放心,跳下车,把车后的篷布罩拉下来又用绳索牢牢地捆住。车厢内一团漆黑,闷人的灰尘堵得人喘不过气。

“贼司机,想把老子憋死吧!”翘鼻头扯着嗓子吼。汽车发动了,在这陡峭的山路上摇摇晃晃像头快断气的老牛。他眼里露怪异的光,从兜里摸出把银鞘藏刀,就是他向我炫耀的那把刀,在车篷的绳索上使劲地割,嘴里咒骂着这把还没老鼠牙齿锋利的小刀。绳索割断了,我俩用力把车篷往后掀。车后敞亮开了,我俩都把头伸到凉爽的空气中去,大口地吸着,舒服极了。四周的山崖罩着层铁锈的颜色,公路却显得特别地刺眼,水流似的大缕大缕地朝后飘去。时时听见一种什么鸟躲在雾气沉沉的松林后鸣叫,凄楚欲绝。明镜般的月亮在山崖后探出半个头时,我看见他的翘鼻头兴奋得发红。

我突然想起该问问他姓名。

他仰躺在手臂弯中,眯着眼睛很奇怪地看我,说:“你问这个干什么?怀疑我是个逃亡地主吧?”他又笑,很神秘地说:“你当了一年的知青,就知道我是谁了。”

其实,他只比我早下乡一年多,就想当祖宗让人供到神龛里了。

他眯缝着眼睛,翘鼻头让风刺得更红了。他一点也不在乎,高跷起腿,一摇一甩,像打着什么歌的拍子。过了许久,那歌才从他憋久的喉咙挣扎出来,沙哑的,却有种凄凄切切的酸楚味。

我是一个流浪汉,

没人疼来没人怜,

吃糠咽菜受饥寒,

晚上睡到马路边……

我说:“这歌好听。”

他哦了一声,半睁着眼,脸上荡着得意的神色,说:“这歌是我编的。嘿嘿,这里的知青点都传遍了,有人还想把它定为甘孜知青之歌嘞!”

我想说,他是在吹牛。三年前,我就听一位回城教中学的老知青唱过。他也说那歌是他编的。

车厢里塞满了纸箱子,上面画着热水瓶和小心轻放的酒杯。天冷下来,我抱紧冻僵的身子。使劲朝纸箱缝中挤。翘鼻头好像不怕冷,头还伸出车厢外,经过低矮的树林时,他伸手抓一把枯叶,举在手中挥动着,看那些让他揉碎的叶片蝴蝶似地纷纷朝后飘去,嘻嘻哈哈笑得满脸通红。

“我想撒尿,”我说,脸上滚过一片热浪。

“朝车下撒吧。”他说。

我缩在纸箱中不动,皱着脸的样子一定可怜极了。

车使劲颠了一下,差点把他簸出车外。他抓紧铁栏,呸地朝前吐了口唾沫,说:“妈的,跳岩也得等老子下车以后!”他蹲下来,皱着脸,鼻头抽搐得哗啦啦响。他眼珠一亮,蹦起来,把我的背脊拍得脆响:“你狗日的福气真好,用这么漂亮的尿罐,皇帝老子都享受不了。”

他从纸箱堆的上层搬下一只,撕开盖,大叫一声狗杂种。箱里装满了一条条香烟,飞马牌的,正宗货。我同他惊愣了许久,他望望我,我望望他,谁也不敢偷一包尝尝。他有些伤心了,红着眼睛,扯开裤裆朝箱内狠狠扫射,不停地骂狗杂种。完了,才喘口气,对我说:“快撒吧。这狗杂种是做投机生意的,吃点我们的尿,会让他长聪明点。妈的,飞马牌。”

我还是把尿撒出了车外。

“你他妈没一点知青的模样。”他望着我直喘粗气,阴沉着脸缩进了纸箱底。

“抽支烟吧,”他递给我一支烟。我放在鼻孔上嗅嗅,辛辣中好像有股尿臊味。我心里发呕,烟在手心内捏成了碎渣。他叼着烟,吸两口,又呸地吐出了车外,嘴里大嚷:“妈的,毒药也没这般难吃。老子真该偷条飞马牌尝尝。”他又爬上纸箱顶,撕开一个盖子,失望地摇摇头。又撕开又摇头。这些纸箱内全装的是热水瓶,竹壳的铁壳的,红的绿的都有。他瘫在纸箱底,望着那箱还飘着热气的飞马牌哀声叹气,模样可怜得像个生了重病的老头。

爬山的汽车疲乏地喘着粗气,摇摇晃晃,我俩像躺在不停颠簸的摇篮里。他抱着头缩成一团,嘴里吐很粗的鼾声。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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