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洮河源笔记

甘孜日报    2022年04月18日

◎王小忠

祥云

从春雨来到冬雪飞,他们之间少了热炕暖火的厮守,多了相互背离的孤独。父亲知道,以他的力量,包括所有怒气,都不可能将母亲从皈依中拉出来。后来的日子里,父亲渐渐弃去了争吵,变得沉默寡言,愈加孤独而沉重了。

老房子越来越旧了,堂屋里母亲常年点灯,更是幽暗不堪。有次母亲点灯,还差点让老房子变成灰烬。后来父亲买了三个电子灯,尽管母亲不大乐意,却也没有执意反对。我们商议要翻修老房子,父亲说我们在外都有房子,没必要再投财力物力人力在老房子上。话是没错,可让两位老人守着老房子,我们心里过意不去。父亲死活不同意,老房子的翻修计划就那样搁置了下来。冬天一到,老房子收拾起来更加麻烦,劈柴烧火,掏灰扫地,到处是飞舞的灰尘。父亲不管这些,他躺在炕上,一心沉浸在炮火连天的电视剧里。母亲坐在铺垫上,依旧是雷打不动的南无阿弥陀佛。

寒冬腊月,我不管他们如何不情愿,强行接他们到暖气房里。几日之后,母亲感冒了,父亲更是怨声载道,说和坐监狱没啥区别。母亲的感冒一直不好,可她不去医院,而且固执地认为是佛祖怪罪于她。有天下班回家,当我打开房门时,家里空无一人。打电话一问,才知道他们早就到老房子了。电话中父亲嗓门很大,说了一大堆老房子好的理由来。奇怪的是两日之后,母亲的感冒也好了。是他们的命贱吗?我并不存心这么猜测,然而事实如此。事实真的如此?所谓孝顺,并非孝敬那么单纯,更多的应该是顺从吧。后来我想,只要他们开心,乐意,大可不必在意别人的说三道四了。

寺里有佛事活动,要接塑身佛像,要修新的佛堂。母亲心中,这一切比任何事情都重要。我不敢相信,母亲表现出青年时代一样的精力来。更不敢相信,她的精力来自何处?

母亲投身于繁重的劳动之中,义无反顾,这和年轻时候散漫的她判若两人。大概是母亲真高兴了,她滔滔不绝说起寺里的事情。我们只能心疼,却无力阻止。母亲信佛,我们不能多说什么,母亲将自己积存下来的所有钱都投到功德箱里去了,她说钱是给佛祖的。我们只能顺着她的思路,给予更多安慰和理解。其实,我们何尝不保留对她所做一切的质疑、讽刺,甚至嘲笑呢。

5

母亲有胆囊炎,已经好几年了。胆内有少量泥沙,保守治疗,不动手术最好。一旦泥沙形成石头,就不得不动手术。

母亲的病是在冬日深夜复发的,当我们赶回来的时候母亲已经躺在手术室里。胆囊炎形成结石并突然发作,没有征兆,也毫无防备。父亲说,他知道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后来我们才知道,疼痛其实从晚饭时候就开始了。自从父亲放弃和母亲的争吵之后,两个人倒是相安无事。从年轻时代争吵到如今,两人大概早就疲惫不堪了。我们很担心,从争吵转入陌生化,会不会生出更大的罅隙来?那样他们不但彼此不能照顾,反而会多出毫无必要的新的仇恨。

母亲念完经一般是晚上九点多,那时候父亲已经入睡了。父亲说,他半夜起来,发现母亲半跪在炕上,双颊流汗,还坚持默默念经。母亲不但固执,而且迂腐,不去医院,自以为念经就会好起来的。天亮前,父亲的脾气终于爆发,房前屋后的邻居被惊动。在众人的劝说下,才去了医院。母亲坚信佛祖的保佑,念了一晚上经,疼痛并没有缓解。父亲大发雷霆,事情依旧没解决。他们将自己折腾得筋疲力尽,彼此间丝毫无法理解。

中午时分,母亲的手术顺利完成。三颗指拇蛋大小的暗黄色的石头取了出来。不敢相信,母亲哪来的精力去抵住它们堵塞胆管的疼痛呢!下午时分,母亲从昏迷中清醒过来,不说话,当她环视了一圈围在病房里的我们,眼角滚下了一颗巨大的泪珠。

母亲年龄大了,恢复起来很慢,半月之后才出院。医院的那段日子,一家人相处最和谐。说来也可笑,在医院里,我们真的感受到了家的温暖。回到老房子后,一切又变得单调乏味,甚至还有莫名的紧张。父亲很少说话,加之耳朵不大好,因此将电视的声音开得很大。母亲需要静养,可她折腾着要去堂屋念经。都不像七十多岁的人,完全是两个孩子,都需要劝着,哄着。无奈之下,我们只好让母亲坐在炕上,将她从寺里拿来的经书一页一页念给她听。

三个月之后,母亲完全康复了,话也多了,高兴的时候会给我们说她小时候的事情。不过大多话题还是离不开寺里,离不开菩萨和佛祖。我笑着问她,念经能消掉那些积在胆管中的石头吗?母亲又不高兴了,她说,你没看到我的手术很轻吗?我都没有感觉到疼。母亲还说,手术前她看到了祥云,是大型佛事活动或接佛时才会出现的那种祥云。后来,她就睡着了。

是的,念经能让一个人稳静下来,可也不能将此与万物之规律拉在一起去说。母亲坚信一点,只有虔诚,佛祖就会看见。可她哪里知道,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佛祖怎么忙得过来。母亲已经处于迷信之中了,压根不懂修行为何物。不过话说回来,心无杂念,一心一意念经修善,算不算修行呢?

母亲不识字,但勤学好问。《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大悲咒》等如此拗口,她在我们的领读下,几个时辰就会背了。母亲自然是不明深意的,那些博大精深的经文也不是一个村妇仅靠背诵就能理解的。母亲只是诵念,也仅仅是诵念,其实她的那颗心已经和经文完全合在了一起。

母亲带来的经书很多,只要我们在,她就缠住不放。我们没有理由不孝顺她,可我们只能孝敬,却很难做到不打折扣的顺从。母亲看着我们浮躁的眼神和有一句没一句的敷衍,便接过经书,非常失望地叹气。

不过母亲也会说起王祥卧冰的故事,也会说起洮河岸边一位老太太念经成佛的传说。所有一切都是为了教化我们。母亲想从生活中剥离出来,那是多么艰难的事儿。深处生活之中,何以谈剥离?可她总是那么想。我们理解她,也不理解她。母亲努力要做到一心向佛,剔除所有杂念,想成为洮河岸边的那个老太太。可是母亲忽略了我们。因为她是母亲,一旦具有了母亲这个身份,她想逃离生活,自然是不可能的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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