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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 亲

《甘孜日报》    2014年06月08日

    ■ 洛桑
    乡上的时候,我20出头,在老乡中有两个最好的朋友。巧的是,他们都是五保户,都年近半百,都爱烟爱酒,都是性情中人。
    绕西顶着一头乱发,衣服上油光闪闪,鼻涕挂在唇边,整天笑呵呵。他醉醺醺提着丰谷酒来公社坝子里晃,我们叫进屋里,把伙食团的剩饭剩菜端来,围在炉火旁搞吃喝。不用杯子,就拿瓶子一人传一人。老头吹山、吹水、吹女人,大口大口喝酒。醉了,我就扶着送到敬老院。
    敬老院只有一个人,绕西是院长也是工人。年少的我喜欢买一瓶几块钱的酒,拿一点食物去那个乱七八糟的屋子里过一个下午。醉了就在有洞的沙发上睡,绕西会给我盖上臭毡子。这“谈笑无鸿儒,往来有白丁”的陋室,让我快乐洒脱。
    在高原上,会想办法的人一年四季都有肉吃。绕西能打猎,带着我在田野、山谷、河边上追寻,从脚印、粪便里发现小朋友的蛛丝马迹。没有枪也不用刀,只是一根细细的钢丝、一截短短的木棍或一张稀烂的渔网,就能满载而归。我对吃没什么兴趣,稀罕物都不要,就是要跟着跑。
    有时做了好吃的,绕西就到乡上悄悄的喊我和几个好哥哥,我们买些烟酒,耍得不亦乐乎。
    土鲁是我驻点村的刺头。刚去的时候,拥吉姐就告诉我,“土大爷”不好惹,有好远离好远。
    第一次见面,我正给村民宣传医保政策。“土大爷”歪歪斜斜地醉来:“讲,讲个屁!有本事给我找个婆娘!”
    我没理他,继续讲。
    “土大爷”窜到跟前,用手捅我肚子:“喂,干部,给根烟!”
    村民们笑了起来,似乎见惯不怪。
    我掏出烟递给他。
    他用仅剩的两颗黑牙咬住烟,又伸出拳头在我眼前:“给个火!”
    我又把火递给他。
    “土大爷”长长的吸了一口,吐出烟圈,悠哉的摇走了,毛线帽耷在头上,像济公。
    后来我去村上,“土大爷”总喷着酒气拦着我:“喂,给根烟!”“喂,我没酒了!”
    我生来是好烟酒的,也不讨厌这个好似济公般孑然一身的老头。便不理拥吉姐怕我乱花钱的关心,时常给他烟酒。
    “土大爷”身体不好,拥吉姐是极为善良的,经常带我买了药和食物去小平房看他。
    有一年,工作不好做。我在村子里和人发生争执,要动手。“土大爷”从泥巴里爬起来抓着那个人又打又骂,吐口水。他的身体干枯瘦弱,被人拽来拽去,“济公帽”歪在一边,硬挡在我身前。这个老头,倔强得像一头牦牛。
    看似简单的义气,在当时的形势下,其实他冒着在村上被孤立的险。
    后来,我调到县上,很少去看绕西和“土大爷”。
    这天傍晚风呼呼的刮,飘起小雪。我无家可归,一个人提着二锅头闲逛。
    冷冷的街道没有人影,甚至看不见落单的野狗。
    “土大爷”穿了一件薄薄的工装服,双手团在胸前寂寂走着,露出红内衣,酒糟鼻冻得通红。我很激动,把酒瓶递上,拉他冰凉的手去吃饭。他吞了一大口,不肯走,说是身体不舒服,来县上看病,要回去了。一老一小两个独人,喝干了烈酒,喷出白白的雾气。留不住,我又舍不得,就摸了身上的钱硬塞给他。
    风雪里,依然是那顶“济公帽”,压着单薄的背影渐行渐远。我伫在街上,孤零零望了很久。
    时过境迁,我不再是那个天真的少年。许久不曾再见爱耍爱笑的绕西、有情有义的“土大爷”。想起那些单纯的日子,那个真挚的朋友。
    我怀念的乡亲,你们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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