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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可以永续

本站原创    2021年01月19日

■张巍

我于去年十月在中国人体器官捐献管理中心进行了网络登记,志愿在离世后无偿捐献自己的遗体、器官、角膜及组织,以用于挽救他人生命、治疗患者、医学教学及科学研究。平台上显示我是国内第1652586位志愿者,到我写这篇文字的三个月后,这个数字已经突破二百万。登记的十多天后,我收到实体志愿登记卡及感谢信,卡上和信中有几段文字充满了诗情画意,想来还真就只有这样的语言才足够抒怀,自己竟然词穷,一时难以确切表达出初衷,那不妨先容我偷个懒,借以分享给我的朋友:

他们说:“谨为生命,传递美意。没有什么能够约束我们对生命的爱。”

他们说:“生命的礼物,虽然不知生命之旅何时结束,但当那一刻来临之时,可留下鲜花一簇,那是身体绽放的玫瑰,那是献出的珍贵礼物。生命的选择,高尚过于遥远,仅为生命的本身,生命本身的美好,超越一切的高尚。无法用道德的憧憬,驱使一个生命付出行动。生命难以永恒,如果可以,为其留下一个选择,让另一种精彩经历更多。面对生命的感召,为生命提供更多的选择与可能。希望留恋生命的本身,促发内心相信——生命可以延续。”

他们说:“希望每一位志愿登记者都更加珍爱生命、呵护健康,更加快乐地生活,这才是我们的初心!器官捐献是一项奉献人间大爱、挽救他人生命、服务医学发展、体现社会文明进步的崇高事业,需要社会公众的积极参加和推动!欢迎您继续致力于宣传器官捐献,邀请更多有大爱奉献意愿的朋友加入人体器官捐献志愿登记者队伍,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共同营造更加良好的社会风尚!”

同年,36岁的我立下了遗嘱,正式声明在身后捐献遗体器官的意愿,我所在的小城暂时没有公证员,我赶了六百多公里的路前往州公证处办理公证。

年轻细致的公证员问我:“你为什么决定要捐献遗体呢?”

我微笑着告诉她:“这是我十多年的心愿啦。多年前,我在医科大学读书的时候,入学第一天就作为医学生庄严宣誓,第一句话就是:‘健康所系,性命相托。’大一那年上过一学期的人体解剖课,熟悉人体结构和医学基本知识,老师告诉我们,我们的母校,作为北方知名度很高的医学院校,每年培养出不在少数的医学硕士、博士、本硕博连读生,他们毕业后很多都成为了优秀的医生甚至医学专家,为家乡、全国乃至世界的医学事业做出贡献,这一切都离不开在学校里每一天、每一节课将专业功底扎牢。而我们的解剖学馆面临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供授课的尸体资源紧缺,因为自愿捐献的志愿者太少,学校只能以每具不低于6000元的高价向相关有资质的机构购买,仍很难满足教学和实验需要。听到这些当时给我的触动很大,我虽然不打算做医生,后来也因为我学的专业是医学法学毕业后做了法官,但我亲眼看见那些临床医学系的同学是怎样拼出来的,每天凌晨两三点自习室依然有人,医学专业不同于其它专业一般四年就毕业,本科就是五年,如果继续深造就需要七年、八年甚至更久的时间,个中辛苦可能只有亲历的人才能体会。可是这样的一群未来的医学界精英却面临着教学资源匮乏的现状,想想都让人心疼。我当时就想,如果将来有一天我不在了,也可以把我的遗体捐献出来啊,不妨就捐给我的母校,那多有意义。”

“确实很有意义,那后来呢。”

“当时只是一个念头,我自己还只是一个学生,对人生大事还不能考虑周全,但这个念头这么多年一直都存在心里,很强烈,某种程度上说内心深处是早就决定了的。

“大学期间其实也没能做什么善事,但是养成了无偿献血的习惯,每学期只要身体允许都会献血400毫升。那时候想得比较简单,电视看多了知道献出的血液保存在血库里,在关键的时候可以救人的命嘛,而且还有规定说直系亲属可以在自己献血的数量之内免费用血,那几年我母亲有血液病,怕她有一天会需要,所以经常去献血。后来母亲去世了,也不是因为血液病去世的,但是习惯保留下来了。去年看到消息说某地医院的一个病人情况紧急,当地医院B型血告急,号召附近符合条件的人去献血。我就是B型血,当时我还去咨询了的,结果距离太远了也帮不上忙,不过我就感觉到,现在的网络发达了真是好啊,只要是真实准确的信息,经权威机构一发布,我们虽然去不了那在附近肯定有好心人会去帮忙啊,一人献一点一条性命就救下来了。

“我也是在去年回母校看望老师的时候去正式咨询遗体捐献的事情,有点遗憾的是因为我工作以后户口已经迁出,所以无法在当地办理志愿登记,有户籍的限制自然也是考虑到捐献实现的可能性,这是有道理的。所以我最终决定在中国人体器官捐献管理中心进行网络登记,这样不管我将来在哪里离世,都可以由委托执行人就近联络当地的红十字会前来接收遗体。当然如果我退休以后又回到老家定居,我还是会优先考虑捐献给母校的,毕竟我对那里有很深的情怀。特别是今年疫情发生以后,那么多的医护人员奔赴一线救死扶伤,真的是在用生命践行‘健康所系,性命相托’的誓言,我就更觉得自己的决定是对的。”

“我理解,那么除了医学研究外,你还有其它方面的考量么?”

“有的。我母亲几年前离世以前曾有遗愿,希望我把她的骨灰洒进大海里,她心里还是想要更开阔的自由。但我父亲希望将来他去世后夫妻两人的一起洒,其实我想他们除了内心有梦想,也是不希望给子女甚至下一代带来负担吧。所以我母亲的骨灰盒还一直安放在我老家的殡仪馆里,我会定期去缴费和擦拭,但是因为工作地太远不能每年回去,探望的事情更多是委托父亲在做。将来我还是会遵照他们的愿望的。

“今年家中有老人去世,跟我从小长大的城市里习俗不一样,像我母亲是火葬的,农村就要土葬,每户人家都有自己固定的一大块坟地用来下葬自己家的亲人。我是第一次全程目睹土葬仪式的全过程,从停灵到祭奠到入土要历时一个星期,中间人来客往不断,祭拜、待客、升火做饭、抬棺、下葬都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远近亲邻都来帮忙,大家都十分辛苦,对于物质水平还不算太高的乡下来说,也确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当然来祭奠的亲朋带来的帛金也不少,将来别人家有什么大事小情的时候,自然也要更多地还回去。

“诚然这是我们国家多少年来的传统,我也是在这样的人情社会长大,并不是觉得有什么不好,但就我个人多年所见所闻来说,有这么几点感受:首先我个人不主张土葬,我们中国是农业大国,人口基数大,但土地资源还是很紧张,为一个死者实行土葬,我目测至少还是需要十几二十平米的面积吧,何况两块坟地之间离得再近都是留有空隙的,那需要的面积就更大;再者,很多地方的葬礼仪式非常之复杂,当然很多东西我不太懂,如果是宗教信仰我会尊重它,但如果有迷信的成分我并不赞同,我个人是典型的唯物主义者,如果我自己离世,我不需要也不希望家人为我准备任何这些场面上的东西,我始终认为,在老人生前的时候对他好一点,给他足够的尊重和照顾,比盛大的葬礼更能体现孝道;火葬是我可以接受的,毕竟存放骨灰盒的占地面积比棺椁要节约得多,但如果是我自己的话,也并不希望我的孩子花费精力在我的这些事情上,特别是如果她们像我一样离家千里的,都忙于自己的事业和家庭,我希望她们对自己的人生有妥善的安排就好,不必再牵挂我的骨灰盒缴费啊擦拭啊烧纸钱啊还有去还我的丧事的人情啊这些事,这些都不必做,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是对我最好的纪念。

“我这个人一向也不太赞同养儿防老的观念,起码对我自己来说是这样的,我抚养孩子是我自己的选择,当初生下她们也没有征求她们的意见啊,所以生养了就只是尽我们做父母的义务,享受这种承欢膝下的欢乐,也为她们的成长提供一切必要的帮助,而绝不会将自己尽了义务反过来作为要挟孩子的条件,我会一生努立自强,有能力安排好自己的一切。至于两个女儿,我从未想过需求她们的任何回报,我也一直相信,只要心里记得,比一切的仪式都更有价值。就像我母亲去世这么多年了,我从无一天、无一刻淡忘过她,而我内心的平静无憾,全然不是因为她离开后我为她做过些什么,而正是因为她生病期间我寸步不离的守护,让母亲在弥留之季深感欣慰,那种安慰的神情让我在多年之后忆起仍然是悲伤而无悔的。所谓亲子之间的缘分,对我来说这样已然足够。所以我在我的遗嘱里已经明确写出:本人去世后请家属切勿举行葬礼,不允许接受帛金,勿造成任何形式的浪费,亲友若有意纪念,可至当地遗体和人体器官捐献缅怀纪念园送一束鲜花即可。”

“我看到了这一条,表述得很清楚,那么你的家人都知道并且同意这件事吗,遗嘱由谁来执行呢?”

“曾经读过一个故事,一个热爱音乐的澳大利亚小伙子来中国教书,但不幸因病去世,按照他生前的心愿,他的器官分别捐给了5名中国人,而5名完全没有音乐基础的受捐者恢复健康后,为了纪念他,组建了乐团名为‘一个人的乐队’,在重庆开了音乐会,不仅报答他给予生命之恩,更向世人证明他还活着,他的眼睛、他的肝、他的肾、他的生命,在5个不同的身体里得到延续。并且有3名受捐者,又成为了新的器官捐赠志愿者,用行动回报社会。这个故事非常地打动我,给爱人讲述之后,并告诉他我自己的打算,我爱人非常支持我,完全尊重我的意愿,这在很大程度上给我吃了一剂定心丸。因为据我了解,虽然国内进行了网络登记或者实地登记的志愿者是有一定数量,但是与全国的人口基数相比还是非常少的一部分,而即便是这一部分,真正最后能实现捐献的也并不是全部,或者由于本人出于各种考虑取消了登记,或者登记者离世后家属不同意而无法实现,或者是没有立下明确的遗嘱,或没有委托执行人,或者虽有遗嘱但没有经过公证,导致身后产生某些争议。而这世上还有那么多患者在等待着合适移植的器官,我们的一个念头可能就会救人一命,如果自己都已经有这样的意识和决定了,却因为种种原因实现不了,那该有多遗憾。所以说家属的支持是至关重要的,这也是我一定要早早来办理公证的原因,虽然我还年轻,但人生也许会有意外,趁着我绝对清醒、理智、慎重的时候把一切都安排好,后面的人生我就没有后顾之忧。现在得到了爱人的绝对支持,两边的老人,我的父亲和公公婆婆,我和爱人会尽最大努力把他们的晚年生活照顾好。

“说到遗嘱执行的话,当然我爱人是第一执行人,但是如果爱人先于我离世或者彼时没有能力执行,那就由我的成年子女作为执行人。我的一对双胞胎女儿现在只有八岁,还不能理解这些事情,等她们十八岁生日那天,我会郑重给她们讲这个事情的意义,到时再把遗嘱和公证书交给她们。但是万一我离世的时候女儿还未成年,我委托了我的两位好友作为执行人,她们一个在北方,一个在南方,不管我在哪里离世,都可以请她们代为办理。这两个好友都非常支持我,其中一位因为民族风俗和生活环境与我不同,她自己是不准备做捐献的,但是对我的决定她觉得是一件有大爱情怀的正事,也非常愿意做我的执行人,她说她以我为荣。而在关于这件事的多次交流中,我发现她的观念在渐渐地受到影响,甚至提到过等我把公证办好以后,她也开始重新考量生命的意义,在以后的生活中一边经历一边思考会不会做出改变。

“其实听到这些我还是挺感动的,以前一直觉得这只是我自己的想法,对他人产生不了什么影响,也改变不了任何现实。我们生活的大地上长久以来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入土为安’、还有一些信仰上的观念根深蒂固,像遗体捐献这样的大事,虽然于国于民有利,但真正被大众完全接受可能真的很难。但是在我收到的感谢信里面也说到,我们不光是志愿者,也是这项行动的宣传者,虽然不容易,但如果在我有生之年,在我能辐射到的范围内,我身边的亲人、朋友、认识得到的人,如果通过我的想法做法,对自己的认知能产生一点影响,他们不一定也要成为志愿者,但如果有更多的人能真正理解这件事,明白这是一件能救人性命的好事,能从内心接受这件事和这些人,从心底不排斥它,相信这也是一种正能量的传递吧。

“其实这些年我一直在想,我一生到底能为别人做些什么,虽然说法官的天职是为人民伸张正义,但以我的能力就算做到退休能办多少件案子呢,能为多少当事人办点实事呢,这都是少数的,说到底也是因为从事了这个职业才有了这样的义务,我不觉得这是多大的贡献。以我的认知水平,可能我能为国家做的最大的也是最后的一件好事就是做出这个决定,并且以我的方式把它宣传出去,让更多的人接受,如果我能做到,我会毕生无憾,于愿已足。”

“从你的表述中我能感受到,你其实非常热爱生活,并且可以把生活安排得很好。”

“是的。其实前期在正式做出决定之前跟身边人沟通的时候,是有一部分人不太理解的,主要还是因为我现在三十几岁,还算比较年轻,有人觉得安排后事太早了,或者说不太吉利,也可能有人疑惑我是不是有轻生的念头。呵呵,其实那怎么可能呢,我是太爱自己的生命了,正是因为太热爱才要为它做最好的安排。我现在事业稳定,婚姻幸福,家人健康,女儿贴心,朋友真诚,我还有非常广泛的兴趣爱好,非常多的人生规划没有完成,太多的事没有做完,每天都觉得时间不够用,还嫌人生太短暂呢。等这件大事办完之后,我打算把自己十年的工作经历做一阶段总结,作为人民法官,我的业务素质还需要大力提升,充实自己才有力量尽好职责,为人民群众做点事情;同时作为法院系统的一名写手,也更需要大量读书写作,扎实文字功底,增加思想厚度,讲好法院故事,传递法院声音;作为妻子,作为母亲,作为女儿,作为朋友,作为社会人,有太多需要完善需要深思的地方,这是我新的起点,好像一次重生,我又重新出发。”

公证员耐心细致地为我办理了全部手续,并告诉我说,这是我州首例遗体捐献类遗嘱公证,因为具有公益性质,决定免收我的全部公证费用,还准备作为典型案例对外宣传。三天后,我怀着感动及感谢之心接过了我的公证书,多年的心愿圆满达成,那种心情我一直不知道怎么表达,直到前些天听到有人说的一句话:“你们永远不会知道我内心的满足。”突然就感觉扎心了,真的,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自己内心的喜悦和满足,就只有自己能最深切的感受,但我愿意把它分享出来,让更多的人与我一起,慢慢体会。在此也真诚感谢为我办理公证的那位公证员,倾听我的诉说,也读懂我的心意,认真的态度和高度的责任心值得称赞,我们公务员队伍的使命是为人民服务,到底什么才是“为人民服务”,这不就是么!

我们总是说人生苦短,正因为短,才更加不能虚度,要发掘它的价值,尊重它存在的意义。而对于我们每一个人都无法回避的生命的最终归宿,我们正视它,敬畏它,接受它,如果自己的生命已然足够丰厚完满,又有什么不能无悔无憾迎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生命是可以永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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