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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三十

甘孜日报    2020年01月22日

     ◎潘敏

     大年三十的晚上,爸爸已经醉得一塌糊涂,妈妈收拾完他吐的污物,决定再拖一次地。透过像被抹过透明清漆的表面,木质地板弯弯曲曲的纹路里仍然有平时留下的细小油泥顺着地板缝细细铺开。妈妈手脚麻利又勤快,就是眼睛不太好,每逢年岁末尾,她都要将房子的四面墙壁用白纸糊上一层,还要翻箱倒柜地将玻璃碗盏拿出来清洗……这些活路,可以从腊月初忙到月尾,拖地板是最后一道工序,就像是迎接新年的仪式。无论如何,大年三十的晚上用米汤洗过的地板,让妈妈感到非常舒心。新的一年,干干净净的开始,一年都会妥妥当当的。

     没有月亮,外面黑漆漆的,院子里只有我们家亮着灯。妈妈拖完地开门出去,将火盆放在门口,借助蔓延到门口的灯光,在院子里临时搭建的木棚子内铲过来一铲子黑黑的木炭,拨开火盆里的热灰,下面还藏着几颗快要燃尽的小木炭,小心翼翼地把它们聚拢放在火盆中央的灰堆里,像捧着一颗心脏一样,木炭围绕着它一根一根架起。做完这些,妈妈鼓动腮帮,对着木炭的那颗心脏吹气,很快火苗扑闪。再转眼,火盆就被端进屋内,此时木炭几乎已经褪去黑色外衣,被烧得通通透透,周身彤红了。平常的冬日里,再冷我妈也舍不得燃这么旺的火,大年三十晚家家户户的火盆都要这么烧,今晚烧的火是财神火。

     经过刚才的折腾,我爸在里屋已经睡着了,脖子和脸红红的,露在被子外面,鼾声从他细小的身体里面慢慢扩散出来,那些细小的尖锐的吸气一溜出身体,就变成了钝拙的气息,还混杂着酒精的气味。外屋的日立电视机顶天线高高的支着,里面不停地闪动,一出节目演得异常热闹。他每年都会错过这些有趣的节目,我妈也是。只有我,坐在高高的板凳上面,摆动着双脚,守着那盆财神火,看电视里的人们唱啊跳啊笑啊。

     可我心里惦记着的是放在茶几上的那几支“冲天炮”,还从来都没有自己去放过呢,有些害怕。又听说,有人因为放这样的火炮把手都给炸了,脑子便幻想的是血肉模糊的五指。但更多的时候,都是看到别人捏着它们长长的身体,指向天空,引线燃尽过后,燃烧着的球似的火团从细细的筒子里一粒一粒有节奏地喷出,有时还间杂喷射出星星点点的火花一起跌落。脑海里尽是点燃以后它的美好,思量再三,我抽出一根,将它放在了地板上,那是我妈刚拖干净的地板。抖抖索索地从火盆里夹了炭火去点引线,也不知道点没点燃,就找了角落躲起来。五六秒之后,伴随着哧哧的声音,火星流动而出,第一粒火球就在出口处着陆,弹在地上,留下一道重重的痕迹。

     我做得不错,第一次放火炮就成功了,但我却怕爸爸突然醒来。眼见着炮筒口每隔几秒,就会有火球喷出,在屋子里蹦窜,啪-啪地从这面墙反弹到另一面墙,或者是藤椅和其它家具上。这是大年三十的晚上,屋外是黑夜,安静极了,但我们家却突然变得热闹起来,幸好我爸并不为之所动,我听到鼾声没有减弱的迹象就踏实了许多。

     在此之前,我安安静静地坐着看电视,妈妈又在忙着其他的,她要在十二点前将所有空余的家什里装满水,妈妈在大年三十的晚上做的事都是有讲究的,我妈说这样做来年什么事都会圆圆满满。水得去水房提,在院外。一趟拎两只壶,她就来回地跑。正当这趟回来时,远远地她就听到了啪、啪的声音,被吓了一跳,起初还以为是爸爸发起酒疯,犯浑了抽皮带打人。走到屋外,又看到火花在四溅,赶紧进屋,把我从角落里拎出,妈妈拍拍我,一切都结束了,“冲天炮”弹尽粮绝了,从筒口默默喷出一缕黑烟。

     妈妈惊叹了好久,说幸好我们的木板板房子没有被点起来,然后赶紧又拎了茶壶出去,马上就十二点了,辞旧迎新时刻即将来临。屋子重归寂静,我走到门口,空气冷冽,院子的上空被烟火照亮。大家都在这个时候开始放火炮,随之而来的是劈劈啪啪的爆竹声,就在我的附近涌动着。新年马上就要来了,我有些激动,却突然开始担心起出门拿水的妈妈,火光之上的夜空啊与光亮断然分割,兀自漆黑,笼罩着大地。我想一头扎进这黑暗中,却又没有勇气挪动脚,我只有四岁,我什么办法也没有,只能仰起头,在热闹的新年里着望向天空,哇哇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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