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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地孤旅

甘孜日报    2019年08月12日

     ◎嘎子

     帕迦最后望了一眼格里弄大雪山,银色的山峰大半躲在了厚重的灰雾后。

     帕迦相信,这厚厚的雾障后,雪峰也睁着一对忧怨的眼睛瞅着他,脚底便升起了一丝刺骨的冷,一直冷透到他的心内。他重重叹了口气,眼睛湿润了。

     望着这座冰雪筑成的大山,任何人都会产生离家游子一般的忧伤情绪。两年前,帕迦带领有五十头驮盐包的壮牛的驮队,来到格里弄雪山脚下。那是一个晴好的天呀,山野里的一切都舒心地颤抖着满身的金黄,衬着碧蓝透明的天幕的雪山,越显高大雄奇。他还记得,那天蓝得真像深谷里的一池清水,风一拂动就晃荡着圈圈好看的细纹。雪山就像插在池旁刚磨砺过的巨剑,他们裸露的手臂和脸颊都感觉到了剑锋的寒气。他们望着望着,一股心酸的东西就直往上涌。那一刻,没有谁吱声,连卸了驮子的牛都高昂着头朝向静穆的雪山,喷出一片热烘烘的白雾。从山顶刮来冷冽的风,针似的刺扎人的肌肤。他们笼上了袍子,只露出一对坚毅的眼睛。有人用忧伤的腔调唱起驮脚汉们爱唱的歌。一丝嘶哑一丝豪放,歌声在风中旋着,在人们心里旋着。歌没停,却引来一片深沉压抑的啜泣声。

     巍巍高山拦住我的去路,

     滔滔江水挡住了我的脚步,

     远离家乡的流浪人哟,

     流泪的心是这样的悲苦……

    “谁在唱?快闭上你们的臭嘴!看看,格里弄的山神已经发怒了!”

     帕迦挥舞着拳头大声喊叫。他感到自已的眼心里像有火在焚烧,两颗浊泪挂在粗糙的脸颊上。泪中映着两颗太阳,金黄闪亮。

     一片漆黑的雾从山垭口慢慢爬出来,朝尖利如剑的雪峰颠爬去。

     那群走南闯北、经历过各种风雨侵袭的驮脚汉子们,终于感觉到自己是这样的渺小,只是神山脚底下的一只小虫子。他们没有了傲气,默默地垒石台,燃香芭,在浓烟中朝神山磕破了额头,才站起来,壮着胆子朝山垭口走去……

     此刻,帕迦再也赶不走那种忧伤的情绪了,眯上眼睛,把这座大山和那片茫茫苍苍的雪原一起装入了心底。他就这样沉默了许久,嘴角才有了些微微的苦笑。

    “随便他们怎么看我说我吧,只要格里弄神山的眼睛不是瞎的,我就不在乎了。”他说。

      地上捆成一团的羊痛苦地挣扎了一下,仰起头,睁开灰色的眼睛,伤心地咩了一声。帕迦咂了几下舌头,扯扯它摇晃的耳朵说:

   “你伤心个啥呀,老伙计?我选中你,是神圣的格里弄神山的意愿。只有你才能救部落,救与你一样只知道伤心的弱小畜牲。”

     帕迦望着远处灰色山头,笼紧了皮袍。今天一早,他就老听见耳旁嗡啊嗡的响,像老也赶不走的牛蝇。他叹口气,眼内也含着一片灰色的云,轻轻地抱起可怜的羊,对着它尖削的耳朵说:“听听,这声音一直嗡啊嗡的。连山野里的野鬼也来欺负我们了。小东西,我们还是快离开这里吧。”

     他走过的地方,留下一串弯弯曲曲的脚印,像一个患了抖手风的人画出的线……

    “谁?谁在跟我捣蛋?”

      帕迦感到脚下有东西绊着,越走越笨拙。在爬上一个雪坡时,那东西竟然叼住了他的袍襟,扯了他一个跟斗。他滚下了雪坡,羊扔到了一旁仰头傻呼呼地看着他,伤心地咩了一声。

    “谁呀!”

      帕迦爬起来,有些恼怒,抓了一把雪朝后砸去。一个黑色的影子敏捷地跳开了,站在不远处瞪圆眼睛狼一般地瞅着他。

      是那条黑毛杂种狗。

    “小杂种,你跟来干什么呀!”

      他舞着拳头吼。小杂种没有乎他的咒骂,对着他很有感情地摇晃尾巴。帕迦记得,昨晚离开部落时,把这条跟着他撵的杂种狗牢牢拴在索南卡的帐篷杆上了。

    “是索南卡那小子放掉你的吧?过来,我看看。”帕迦翻开它脖子上的长毛,那里有一圈血淋淋的勒痕。“那混蛋心肠真有那么狠呀,我要把他的脑壳砸开,让满脑的臭脑花倒出来!”

      狗走了过来,亲昵地舔着他的手。他从它的颈圈上抓起那半截皮绳,上面有牙齿咬过的痕迹。他扔下皮绳,恼怒得脖子都红了,踢了狗一脚,狗伤心地哼哼着,在雪地上滚着又站起来,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小杂种,家里有吃有喝的你不呆,跟来干啥呀!”

      他本想让老实的索南卡收养它,让它长成个出息的牧羊犬。可这没出息的东西却跟了来。跟着来只有送死呀!他望着雾沉沉的远处,眼内的灰云也像雾似的深黑。他轻声说:“你还是回去吧,去找索南卡,他是你的新主人。他会好好养你的。”

      狗听懂了他的话,痴痴望着他,深情脉脉地摇晃着尾巴。

      帕迦狠狠心,抱起羊,看也不看那只黑毛杂种狗,边走边说:“你再跟着来,我就打死你!”

      他踩着雪走上了坡顶。

      狗又跟了上来,在他身前身后快乐地蹦着跳着。他停下来,把羊扔到地上,唰地抽出了腰刀,恨着它说:“你以为我是说着玩的吧?”

      狗抬头望着他,眼内充满了可怜。帕迦看着看着,心软了。他刀插进鞘,长长叹息着,说:“菩萨呀,看来这些都是你的意愿吧!”

      他蹲下来,轻轻拈去狗毛上的一些很脏的雪粉泥沙,拍拍狗的头,说:“你就跟着我,别走丢了。”

      夜雾升腾起来时,他站在了那个长长的峡谷谷口。他想不起这峡谷叫什么,可他知道,很多年前经过这里时,他的好几匹驮骡都吓得腿脚发软,不敢前进。他们又拖又赶才把一长串驮骡赶进那条悬在半山壁上的小路。那是秋天,谷里没雪,只有枯树和黑得发亮的石壁。

      他看着铺满冰雪的深谷,白色的雪壁悬立千丈,直直地伸入谷的深处。谷中,寒气逼人,阴森森的像一头巨兽大张的口。帕迦感觉到了利牙的锉响,心内堵满了寒气。

      狗把他靠得很紧,抱在胸前的羊压出了粘腻腻的汗水。

     帕迦苦笑了一声,说:“就在这里吧。”

谷中仿佛传一阵嗡啊嗡的轰响……

     “就在这里吧,我什么也不在乎了。”他一手夹着挣扎的羊,一手拔出了锋利的腰刀,朝刀刃吹口气,颤出嗡啊嗡的响声。他低头对羊说:“好了,就这里吧。我送你走吧,来世你会是一个好汉子的。你忍着点,我不会让你痛苦的。”

      羊听懂了他的话,眨巴眼睛,滚出豆大的泪水。

      帕迦咬咬牙齿,利刀狠狠扎进了羊的脖子,抽出刀来,羊动弹了几下,一股浓酽的血喷了出来,洒在雪地上像一片艳艳的红花瓣。

      他闭上眼睛,有些难过。睁开眼睛时,眼内也染上了血红。他哈哈笑起来,抱起已经僵硬的羊朝山谷深处走去。

      谷口,黑毛杂种狗眷恋地嗅着那柄带血的腰刀……(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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