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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

甘孜日报    2019年06月18日

◎嘎子

轰轰——

爆炸的气流把我高高掀起,又重重摔在地上。呛人的烟熏味血腥味堵得人喘不过气来,炸得粉碎的肉渣子洒了一脸一身。

四周漆黑一团,我伸出手摸索着,到处都是软软的死尸,和粘乎乎的血肉。我怕了,身子缩成一团靠着潮湿的洞壁。

一只大手用冰冷的大刀背敲敲我的脸,说你还没死吧。是连长崔大个的声音,喉咙里像堵塞了泥巴,混和着粗大的喘息声。我苦笑了一声,去拉他的手,却抓了一把空气。

又轰的一声巨响,我耳朵内嗡嗡响着啥也听不见了。

和着血肉的泥土劈里叭啦落在身上时,我眼前的黑雾散开了。清亮的钢琴声响起来,像一朵鲜丽的花浮出了浑浊的水面。

我看见老阿洼那张慈祥着的脸,温暖如灯苗似的笑。他的手摸摸我的额头,说你又在烧了。我什么话也没说,因为我想不起来是躺在哪儿。灰色的呛人的硝烟还在黑暗处飘荡。

达瓦的琴声静下了,她看着我说,你又在梦里大喊大叫,杀呀杀的,好可怕。

我咽了大唾液,苦涩的。

战争,给了我太多的灰暗与苦涩,我想说,却说不出来。

阿洼的眼睛看着我,笑成了缝,说你逃不脱劫难的迷雾时,不如就融化在迷雾里。战争,网一样的罩向人类时,我们只有用刀枪来赶走战争。

我说,不打仗不杀人的世界,也许只有香巴拉里才有吧。他的脸阴沉了,没有回答。

达瓦想说什么,老阿洼阴着脸看她,达瓦只好埋头继续弹肖邦的幻想即兴曲。

我不知道是早晨还是夜晚,住在这个山洞一样的屋子里,时间好像就消失了,不知道晨昏与阴晴,也不知道日月更替。老阿洼左手捂住脸,右手在火炉上烤着,火炉里的红炭映在他粗糙的脸颊上,像镀了铜的泥像。达瓦的琴声像雪地里的风,刮过了心里浑身就冷得发颤。

我半躺在床上,看着潮湿了一大片的天花板。

老阿洼说,别以为我们香巴拉就是和平之地,就没发生过战争。世界有善良与邪恶,有光明与黑暗,就免不了战争。香巴拉有上万年的平和与安定,万年前也发生过差点毁灭整个世界的战争。

我在看他,眼里是酸的。我知道自己对他说的很好奇,很想知道那是怎样的一场大战呀。达瓦的琴声也停了,火炉上的茶香出了味。

老阿洼站起来,双手捂在冰墙上。他回头看着我们,说今天我们暂不跟着那个部落走,给你们看看两幅壁画。

哗啦,冰墙的莹光闪烁,整个墙壁上一幅古老的画占满了。

老阿洼说,这幅画深埋在珠穆朗玛大冰川脚下,除了我们香巴拉人,没有谁能看到它的原作了。

老阿洼调高了莹光的亮度,那幅画鲜艳明晰起来。

壁画上,暗蓝色的烟雾与血红的天空冲撞在一起,雪山与江河湖海之水瀑布似的倾倒下来。隐隐约约的可以看到两支军队在雾气里冲撞撕杀,血水四溅,到处是人的尸骨兽的躯干。那是冷兵器的撕杀,人与人,兽与人,兽与兽在旋转的天地间混乱成一团。没有枪没有炮,刀枪的碰撞却那样的响亮刺耳……

老阿洼说,这就是香巴拉历史上发生的最大的战争,在五万年之前。看看,那时的人们都用铜刀和石矛,可惨烈与血腥比枪炮更强。看看天空云里闪动的电光,还有一圈圈旋转飞行的铁轮,那就是香巴拉最新的武器。那一仗,香巴拉人打败了敌人。那些矮小贪婪卑鄙的卡利人,企图占有整个世界,最后惨败在香巴拉阳光普照的土地上。老阿洼说,那场战争打了三百年,战争过后,世界成了一片焦土,火山暴发,海水泛滥,世界成了一片汪洋,很难寻到一个小小的生物。那个日子里,幸存的香巴拉人画下这幅壁画,并立誓远离战争,让世界恢复生机与和平。从那以后,香巴拉的国土上再没有战争发生。

我看着那图,那种血腥与残酷堵得人喘不过气。我看不下去了,抱着头说,我也不想战争。可战争却找上你,杀死你的亲人朋友,占有你的财富和土地,让你家破人亡,国不成国。我们不想做亡国奴,只有拿起刀枪来拼杀。香巴战争最后战胜了邪恶,我想我们也一样。要用刀枪战胜邪恶,换来永久的和平安宁。

老阿洼赞许地拍拍我的头,说你听懂了我说的话。你们的古人也说过,都说兵者是凶器,圣人不得已用之。在生与死,存与亡的时候,肯定选择生。要得生就得战胜邪恶。为求生存求正义的战争,没有错。

我摇摇头,说我们也想像香巴拉一样,是一片没有战争,和平安定的净土。

老人的嗓音嘶哑了,说你们会的。当你们战胜邪恶时,当你们洗尽血迹,栽种下生命的绿树时,和平就来到了。

我说,可是现在,我的兄弟还在流血,不知道杀人夺土的恶人们啥时才能杀尽杀绝。

阿洼老人没有说话,叫达瓦弹那首贝多芬的英雄交响曲。激越自豪的音符在明丽的画幅上跳荡,似乎尸横遍野的山间和浸染鲜血的湖泊里都开放出了艳艳的小花来。

阿洼老人说,香巴拉那一战后,我们看到伤害的生灵太多太多,破坏的生态太重太重,我们的地球遍布着累累伤痕,找不到一寸绿色的肥土了。我们幸存的人全伏在地上痛哭起来,下决心,不管这世界怎么样,我们香巴拉人决不加入战争了。我们隐蔽起来了,在另一个空间内,默默地创造着自由平和的国家。我们放弃了战争,并不是以后的未来就没有战争了。战争丢不掉,因为世界是二维的,善与恶是共存的。邪恶的势力卷土重来时,世界落入黑暗深渊时,我们还会最后一战的。

老阿洼叫达瓦停下琴声,他左手在冰墙的下方使劲按按,又绕着墙沿转了一圈,一股带着热气的光芒闪烁起来。墙上出现了另一幅壁画,那是另一场更为惨烈的战争场面,好像未来世界的科幻之战,飞船战机在空中拼杀,地上巨兽和铁人肉搏,正义的愤怒将天空中的云彩染成蓝紫色,香巴拉的勇士手持剑矛跟随“愤怒的转轮者”追杀敌人。敌人的尸体,武器,他们的大帽子以及他们所有的家产都散落在整个战场上,有些被正义之手砍倒,还没有断气,他们的首领已经被打死,倒在仁慈的“愤怒的转轮者”马下。香巴拉国王身后的战车上有威力无比的大炮,可以轰碎任何城墙。一些敌人跪在地上求饶,还有一些想骑着大象逃跑,但没用,正义之剑将这些佛教之敌统统剁碎。

老阿洼问我,看过这幅画没有?我说没见过。他说,这是俄罗斯一位信仰香巴拉的画家画的油画。在西藏札什伦布寺和大昭寺壁画里也有未日大战的内容,但那些壁画宗教的味道很浓。老阿洼说,在未日之战后,这些黑暗和邪恶的魔鬼全部消灭了,就将迎来又一个纯净美丽,由善良人们治理的和平富足的世界。

我想说,我们的战争过后也会一样的。野兽一般的日本人赶走后,我们也会好好修复那片处处战争创伤的土地,也会和平地生活,用勤劳创造富足的。

可是,暴风雪的喧嚣又响起来了,冰墙被搅拌成浑浑浊浊的一片。

一个赶着长长牲畜的部落,艰难地走在这片广阔的雪原上……

达瓦把一锅煮得鲜香的羊肉端上了桌,老阿洼揭开了一罐青稞酒的盖子。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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