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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说捡菌子

甘孜日报    2019年06月17日

◎杨全富

马玄子泡儿(一种野果)熟了,大山深处的各种菌类便从湿漉漉的地面上冒出来。记得八九岁的时候我就跟随邻里的孙大叔一起,走进大山深处捡菌子。在我们老家都是这样叫的,从一个“捡”字可以看出俯首皆拾的感觉,从中也可以看出故乡菌类的丰富。那菌子满山满坡到处都有,只管上山走进森林里,埋着头捡到背篼里便是,不需要到处跑,到处找,一块几平米的林地,就能捡满一背篼。

邻居孙大叔在我们寨子里是捡拾菌子最有经验的人,他能从山形辨别出哪些地方适宜菌类生长,哪些地方生长什么菌类。捡菌子的容器为透风效果良好的竹编器,缝隙大,风可以从四面八方吹进来,由于透气效果好,菌子搁在里面,就不容易被闷坏。

到山里捡菌子,要选择一夜雨后的清晨,因为只有雨水的滋润,这些菌类才会从树叶底窜出来。清晨,天还没有大亮,炊烟在寨子上空弥漫,在晨雾的拢裹下,家中的青年人们顶着一路的雾水,在犬吠声中出发,大山的路上,空气中弥漫着夏秋时节特有的气息,鸟雀站在枝头,看着树底下急行的捡菌人,斜着脑袋,看着行人无暇顾及自己,便肆意的卖弄起自己的歌喉,以便引起人们的注意。下午时分,捡拾菌子的人便三三两两的下山来了,背篓沉甸甸的紧贴在人们的背上,从背篓口冒出各种颜色的菌子,满满的。有黄白相间的杨柳菌、油辣菇,纯黄色的鸡油菌,橙黄色的鹅蛋菌,灰色的刷把菌,红色点点的青冈菌,带有绒毛的獐子菌,形如喇叭口的喇叭菌,黑色的酸酸菌……各种菌子当然有高低贵贱之分。那时候,最好的菌子当然是鸡油菌,黄黄的,味道最为鲜美。而最差的要数油辣苦,虽然都有一个“油”字,然而味道却有着天壤之别。前者不用放油也可,而后者无油则形如嚼蜡。

那些早早出门捡拾菌子的人,大多是捡来卖的。因为我年岁小,走路速度慢,大人们都不愿意带我去。待我上山时,不管喜欢的还是不喜欢的菌子,都被他们捡了一遍又一遍了,只剩下瘦弱的、矮小的、难看的在等待着我。

我总是要吃过早饭才能上山的,又总是和邻里智力有点问题的孙大叔一起。三十多年前,我十来岁,孙大叔三十来岁。

我只顾睁大眼睛低了头看。地上的杂草异常茂盛,因为走的人多了,杂草向两面倒伏,一条小路就这样在草丛里延伸。后来,终于穿破草的拢裹。眼前的树林高大起来,林地也更加的开阔,地面上铺满了厚厚的树叶,我和大叔各自为阵,寻找隐藏在树叶底的菌类。起初很少,一朵两朵的,也不管大小,都是要尽数装进背篼的。不过及至后来,能食用和不能食用的菌子混杂在一起,几十朵团在一起,我们叫它为“菌子锅庄”,意思是像本地的锅庄舞一样,手牵着手,多人聚在一起。看见这样的菌子群,心情可以算得上欣喜若狂了。

没有捡过菌子的人,一般都认为只要眼睛好就行了。其实不然,捡菌子是有诀窍的。邻里的孙大叔虽然有点木纳,不过对于捡菌子的门道却非常熟悉。他告诉我,杨柳菌喜欢生长在杂木林中,而松茸喜欢生长在青冈树下。不管在什么树下生长,最关键的一点是大抵长在半阴半阳的地方。在树林里,你得去找树木稀疏的地方,在这里,阳光能穿透进来,因为能进行光合作用,这还只是一般的诀窍。更大的诀窍在于,你得知道菌子生长的地方。我爷爷是知道菌子生长地方的,在小时候,他把我带在后面,上山寻找菌子窝。在山巅上,用手指给我指出山中生长菌子的地方。他还告诉我,在大路上行走时,特别要留意路旁,因为就在大路边,最容易被人忽视。果然,后来每次上山捡菌子,不用那么辛苦,也能捡到很多菌子。

在爷爷的指点中,我还知道了有一处盛产菌子的地方。走到这里,道路变得异常狭窄,走到石片中央时,忽然间觉得一股阴风吹来,汗毛倒竖,让人心惊。可就是在这里,却有“菌种美王”之称的松茸。在捡拾时,必须用尖木棍对准松茸的根部使劲的挖,最后将松茸取出,我们称其为“挖”松茸。还有一处,是在两山之间的夹沟里,爷爷告诉我,下面有鸡油菌,自己年岁已大,手脚没有年轻时灵活,因此有很多年没有下到谷底去了。在爷爷的鼓励下,顺着湿滑的路面,攀着小径两边裸露在外的树根,一步一步的往下挪。来到谷底,眼前长满一人多高的青草,青草中间有条小溪,小溪边上,全是黄色的鸡油菌。我激动的跑过去,没带背篼,两只手不停的捡着。很快手上满了,怎么办呢,最后才想到把外衣脱掉,将衣服的袖口拴住,再将这些黄得可爱的菌子,一朵一朵的装进衣服里。不一会儿,装得满满的,再抓住树根,努力的爬了上去。爷爷的笑容让皱纹都绽开了。

山里的菌子很多,形状各异,有的如珊瑚枝状,我们叫它刷把菌。有的伞面下长满绒毛,就像是动物的皮毛,我们叫它“獐子菌”。有的如耳朵状,颜色灰白,形如动物的耳朵,我们叫它“马耳朵菌”……其实这么多菌子,有些能食用,但大多数却不能吃,比如“蛇皮菌”。那些山脊上,就不单盛产松茸,还盛产蛇皮菌。和黑黄相间的松茸挺像,不过两者之间也有区别,一是味道不一。松茸散发着醉人的芳香,而蛇皮菌散发出恶臭。更大的区别在于菌面下不一样,松茸有白色的膜,而蛇皮菌却没有。还有种“马屁包”,初长出时,白白的,圆滚滚的很可爱,然而却不能食用。成熟后里面中空,积满了粉状,倘若你将它在手里使劲的捏一下,灰色的粉尘从里面喷出,成为我们的玩物,不过也有毒性。据老人们讲,这粉尘如果钻进鼻子里,会长一种叫“腻虫”的虫子,鼻子会烂掉的。

在康师求学时,每年暑假,我会带上弟弟妹妹们,按照自己的路线进山,每次都能满载而归,也就能吃上自己捡到的菌子。不过那时候的小贩们已嗅到了大山里的菌子味,一手提着口袋,一手提着小木秤,坐在村头,等待进山捡菌子的人归来。夜幕降临时分,提着装满鸡油菌的口袋满意而归。那年月,鸡油菌大概能卖到一元五角一斤。后来,鸡油菌的生长环境受到捡菌子人的破坏,每次大大小小都捡走,因为没有了菌种,鸡油菌也越来越少。价钱却逐年攀升,都能卖到三四十元一斤了!在大城市里,鸡油菌已是稀罕物,那时候我才明白,为什么城里人买菌子一般不是按斤算,而是按两算。

然而,一些原来认为有毒的菌子,而今在大城市里的餐桌上成为了一道道美味佳肴。最有名的当数“红菌子”,顾名思义,就是外皮为红色的菌子,一般都生长在干枯杉树干上。当你将它从树干上掐下来时,从断口流出白色的汁液。在我们老家,只要是能流出这种颜色汁液的植物,大抵都带有毒性。当我工作后,看到许多大酒店里,竟然将其视为珍宝,村寨里的人不敢尝试,将其捡来背到城里去,专门卖给那些“不怕死”的城里人。如今,我也赶份子似的成了“城里人”,然而牢记故乡的传统观念,从不敢乱买乱吃。

工作后,虽然有暑假,然而有了家庭,再也不能那样潇洒的去捡菌子了。在这几年内,在城市里生活久了,只要是从山上捡来的可食菌类,管它味道几何,感觉比山珍海味美味。

而我从小时侯到现在,最喜欢的菌子就是丛生在枯树桩上的冻菌,白得纯洁,味道也极其鲜美,可以与香菇一较高下。在村寨里的亲戚们知道我爱吃冻菌,每年春节前,都会给我带来大包小包的干菌子,满满的亲情让我感动。不过,每次将干菌子泡发后,在加上各种佐料,制作成一盘色香味俱全的佳肴时,嚼在嘴里,味道已没有原来那样鲜美了。我想,这也许是不如自己亲自动手捡的缘故吧,那种味道已是很难吃上了。

现在的市场上有蘑菇可买,这多是人工种植的,与野生菌子还是有一定的区别,没有那种野生的香味。

菌子会一直生长到秋天。国庆长假时,菌子中的极品鸡油菌、杨柳菌就会从树叶底偷偷的钻出,树林里满是菌的味道。不过,到了秋末,这满山的菌子都又缩到土里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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