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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不尽的爱与眷念

甘孜日报    2018年12月12日

       ◎谭剑

       早前,孝纪把他的散文集《老去的村庄》清样交我,并嘱我写的什么。我自忖那是名家大腕干的活儿,本要推却。但想想,与孝纪还真算有缘:一是同龄,都生于上世纪六十年代末;二是近邻,孝纪的家乡八公分村与我的家乡两县接壤,算得上是“隔壁”;三是我与孝纪都曾是“农”字号的文学青年,而且还都从事过记者行当。先天出身和后天爱好的相近,让我固执地认为,两人身上其实都有难得的“农人习气”和“文人习气”,“气”相通了,这“话”就好说,好好丑丑放开说就是。

        于是,尽管心下惴惴,我还是允诺为《老去的村庄》写些读后感想。

      《老去的村庄》共收录了作者的70余篇散文,分四辑:《乡亲》、《乡情》、《至亲》、《至爱》。作者曾说,“我一直怀抱着一个梦想,把我的家乡,我的出生之地八公分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普通农村,作为中国南方乡村的典型样本,写进我的书里”。现在看来,这个梦想差不多实现了。《老去的村庄》中描绘的山水、人物、建筑、民俗,还有代代相传的童谣、俚语,均有着南方乡村的典型印记,这印记日久弥新,永远清晰在时光里,成为听得见的乡音,摸得着的乡魂,记得住的乡愁。读完《老去的村庄》,我有一个特别强烈的感觉,那就是:孝纪是一个有心人,对生活观察之细、体悟之深、关爱之切,都令我击节叹服。他写乡村屠户:“‘水烧滚了吗?’这个时候,突然听到这么一大声,是常节眯眼睡眼惺忪,提着他那一篓子专用法器喤喤啷啷来了:两把大砍刀、一把长尖刀、两付铁钩子、两个铁刮子、一块磨刀石、一把长秤、一把盘子秤,还有他那块黑得油光发亮的围裙。”当时的孝纪也还就是个不谙世事爱看热闹的“小把戏”,怎会观察得如此精细,简直就是个天生的观察家了。正因为孝纪“有心”,打下了很深的生活底子,即便追忆的只是生活断片,也能拨动人的心弦。他写老井:“渴了,你可以跪在水井的石沿上,径直用嘴咕咕地喝个痛快;累了,你可以在老柏树下的石阶上歇口气;临走时,你甚至可以用竹筒装一筒井水,或者,到老井旁的田埂上摘一片蒲扇大的芋头叶,包上一大包井水,继续着你的行程。”写在凉亭边等待赶圩的母亲回家:“等到太阳偏西,村前石板路上不断有村里人回来,却还是不见母亲的影子,我就常忍不住循着石板路,去攀家坳凉亭等待母亲。当母亲终于出现在我的视野,我欢叫着奔跑去迎接母亲,母亲大声应答着,一面笑着从篮子拿出一截菜瓜,或者一小根黄瓜塞给我吃,一天的想望换得此时最香甜的开心和幸福。”母子情深,画面何其温馨!

       也许是有感于母爱的伟大,散文集《老去的村庄》里的专辑《至亲》写的就是亲情,其中最感人的自然也是母爱。作者说:“母亲一共生了11个孩子,最后只有我三个姐姐和我活了下来。”因为小时不听话,“我”常惹得母亲嚎啕大哭,手握拳头拼命捶打自己的胸膛:“怎么养了你这个冤家啊?日日死人怎么不让我死啊?”为了不让母亲死,“我”听话了,那时有一个理想,就是要为母亲好好读书,让母亲的脸上多一些笑容,少让母亲流泪。一次,村里一个老人死了,“我”去看热闹,看见老人的脸上捂着一本书,“我”兴冲冲地跑回家对母亲说:“妈妈,你以后死了,我也要写一本书盖在你脸上。”母亲显得很开心。一个是童言无忌,一个是笑逐颜开,浸润其间的就是母爱。后来,“我”去远方求学或返回工作单位,母亲总是把我送到村北的祠堂边,每次都强装笑颜说:“反正我也没什么事,你去吧。”当“我”再度回首,母亲已经在扯着衣角拭泪。再后来,“我”的一本诗集真的盖在了母亲的脸上,书的封面,滴落了“我”的点点泪水。“锁门携眷含悲去,从此烟消任雨淋,他日相思回故里,何人檐下笑相迎?”读到孝纪此诗,我的眼眶也湿了。

       感念亲恩,人之常情,更为让我感动的是孝纪对村人命运的关注和关切。我个人认为,《老去的村庄》写得最好的是第一辑《乡亲》。《乡亲》写的多是即便在乡村也显得卑微的小人物,有忌讳别人在其面前揉肚子的聋子爷爷,有总爱说“马下”却总叫作者“书名”不叫“野名”的杏才爷,有读过些老书却六亲不认的癫子孝炳,有名字像女性却“像猪一样顽强活着”的教兰,还有“老学究”采芹、一身“妇娘家体气”的大男人“涛节嫂嫂”、“不干不净,吃了没病”的希贤及其希贤去世后无家可归的儿子华山、以迷信谋生却偏爱订阅报刊并曾被评为“热心读者”的“地仙”德阳……在一些人的潜意识里,这些小人物可能都被视为乡村的“奇葩”,而忽略了他们在广袤的农村首先是一种真实的存在。所幸,孝纪关注到了他们。他的关注,不是简单的铺陈与展示,而是直指人性,从常人的视觉盲点中挖掘人性的亮点。他写教兰,写了他和“矮而虚胖的母亲”的命运,也写了他那曾经一闪而过的爱情,“野百合的春天”令人唏嘘;写聋子爷爷,明知道他的“忌讳”,小小的“我”却多次有意无意地对着聋子爷爷揉肚子,引得聋子爷爷哇哇大叫,怒目而追。“不过,我们并不曾因此而被聋子爷爷打过,而聋子爷爷似乎也容易健忘”。这“健忘”,正反衬出爷爷的慈祥和善良。大男人“涛节嫂嫂”“不跟妇女们聊上十句八句怕是罢不了嘴”,因其“妇娘气”让人生厌,以至被人遗忘了真名,但他其实也是温和善良的,谁家“偶尔缺油少盐,或者要借点小东西,涛节嫂嫂都会满口答应”。孝纪对这些乡间小人物的命运表现出了特别的关切。譬如,寄居在公祠里的希贤将“山那边”刚死了老公的瞎婆子讨了回来,几年后“老来得子”,取名华山。后来,“一辈子似乎不曾让人看见有过病痛的希贤死在了祠堂里,瞎婆子随她前夫的儿女回到了原先的村子,孤零零的华山随村里人去了广东打工”,“我”就再没见过华山。其实,家乡对于华山来说,也许仅仅是一个符号,也许什么都不是,“除了山上有他父亲的坟墓,他的家又在哪里?”这是何等心酸的追问!而像华山一样命运的人,在广袤的农村又究竟还有多少,有多少双眼睛真正关注过他们?但愿这追问,能敲醒我们日趋麻木的良知。

       《老去的村庄》所承载的情感无疑是厚重的,但在文字风格上,却多朴实、清新。作者写《四季泉声》:流泉在慢慢地变小,每一次流淌,都是对故土,对山石,对田野,对山村,对花草虫鱼的挥别。——这是心灵的泉声,是情感的自然流淌,真羡慕孝纪,还能写下如此并不功利的文字,这似乎在昭示我们:于创作而言,唯有“心静”,方能“任性”,“浮躁”永远是创作的大敌!其实,孝纪的文章也得静心读,方能体会当中的妙处。他的文字是朴实的,但并不妨碍有传神的字眼适时“蹦”出,譬如“阳光打在脸上”、“漏斗状的漩涡从水面伸入水底”、“月亮悄然踩过夜空”,若能结合所处语境细细品味,这“打”、“伸”、“踩”都用得恰到好处,妙趣横生。在叙述方面,孝纪的散文简洁,精炼,两千字左右的篇什往往就写出了一个人甚至几代人的命运,而且,文章往往是在不经意间“嘎然而止”,让人回味其中。《乡亲》中的《仁和哥》便是如此。仁和哥有文化(是个老高中生),脾气好,而且爱整洁,也算是方圆几里“人见人爱”的人,可就是不喜欢“讨妇娘”,谁说跟谁急,他的母亲时常因此“扯衣角抹泪”。一晃,“水过了八丘田”, 仁和哥成了村里的“老单身”,成了村里遇白喜事时去山上开挖墓穴的人(这活儿只配老单身们做),他苍老了许多,满脸绉纹,他的母亲也还健在,白发苍苍。“有一天下午,我路过他门口的时候,看见他母子二人在门口的青石板上各坐一条矮凳,望着远山静默无语,夕阳的余晖里,仿佛两尊雕像”。本以为还在平静地叙述,却“冷不丁”结束了,我读的时候也是眼神盯向远方,沉浸在孝纪文字呈现的画面里,这“木木的感觉”,其实就是“无声胜有声”啊!

       在我的感觉里,孝纪是内敛的,他似乎不屑于“直抒胸臆”,但写到自己的家和家乡,却再也难以抑制内心奔涌的情感。《老屋》开篇,他就直白:如果人生能够重新选择,或者真的还有来世,我想,我依然愿意出生在这个贫寒之家,这两间漆黑的老瓦屋里。在《晒坪与茅房》里,他坦言:对于故乡,我没有抱怨,我有的只是爱和眷念。孝纪仍在异乡打拼,“连年辗转谋生计,且把他乡作故乡”这几成了他的口头禅,和所有出门在外的游子一样,乡愁是他永远的行囊,心里永远无法释怀的是故乡爱的滋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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