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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不再 江湖在

甘孜日报    2018年11月16日

      

       导读  :

       金庸去世的消息,犹如一块巨石投进了一面平静的湖,激起的不是涟漪,是波澜壮阔。刹那间,朋友圈被金庸刷屏,大大小小的微信公众平台用各种文章缅怀,甚至扒出了他的性格缺陷和几段情史,比如《明报》的稿费十分“抠门”、对离异前妻的死活不闻不问等等,传说中小龙女的化身、金庸的梦中情人夏梦女士也因此占据了几个版面。大侠已去,玉女仙逝,再去八卦这些信息,实在是有些无聊,更是对往生之人的不尊重。

无论怎样盖棺定论,不夸张地说,金庸对广大70后影响深远。他的离世,让记忆之圆猛然往虚空中坠落了一半,我惆怅而忧伤。

      时代的烙印往往与经济政治大气候相关,上世纪八十年代,从谈“资”色变到两岸三地政治空气有所回暖,一批优秀的港台文学随着邓丽君的“靡靡之音”飘向大陆悄然开花,给我们展现了一个全新的阅读视角。在这之前,70后文学爱好者所能接触到的,除了严肃的世界名著,就是《苦菜花》《野风春风斗古城》《战火中的青春》这些红色小说。当金庸、梁羽生、古龙为代表的新派武侠通过各种渠道闯进我们的生活并一卷在握时,我们才知道小说还可以这么写。在这片不算广阔的阅读天地里,侠客名士的忠肝义胆、名目繁多的花样招式、江湖儿女的爱恨情仇,极尽人间性情之曲奥,让每个人心中都有了一个武侠梦,无关男女。

       记忆是个奇妙的东西,如果不去触碰,它会蛰伏在心底某个角落。金庸的过世,仿佛吹开了一朵雨做的云,与之有关的回忆纷至沓来,许多啼笑皆非的事儿蒙太奇般在眼前闪现,一幕又一幕。

      ◎罗凌

       青涩的少年江湖梦

       1986年,小学毕业季。为了提高我们对数学的兴趣,数学老师每节课留5分钟,讲《射雕英雄传》。“金庸”这个名字开始流传,我们唱着张明敏的歌,开始想象这个作家长什么样子。我辈写一篇作文尚且绞尽脑汁,很好奇他笔下的那些情节究竟是怎么想出来的。有个同学对我说:“我觉得金庸不是人,是神!你说是不是?”同年,83版《射雕》在电视台播出,巴塘县城千人空巷(注:当时县城不足万人),连“街娃”们都不  东游西荡回归家园了。那时没有卫星直播,城西山上的“插转塔”红灯亮时,“靖哥哥”和“蓉儿”以及“嘿嘿哈哈”的声音就要出现了,这座铁塔仿佛大海里的“航灯”,给人们带来了无尽的兴奋和喜悦。

       看《射雕英雄传》成了巴塘人晚饭后的一件大事,相当于看春晚。每天六点五十左右,我家那台14英寸小彩电前面必然满座,大家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机,两集终了,再定一定神,叹口气,意犹未尽地离去。罗文、甄妮的歌声成了1986年的流行曲,田里干活的农民都可以用带着藏音的粤语半生不熟地哼一句:“依稀往梦似曾见,心内波澜现……”。小孩们拿着木棒打打杀杀,“落英神剑!”“九阴白骨爪!”……闹声不绝于耳。之后数年,每逢春节,电视台都会转播金庸小说改编的电视连续剧,每天八集。某年大年初二,一位邻居来请父亲出诊,说他家小孩昏倒了。一问诊,竟是从早到晚不吃不喝看周润发、戚美珍的《笑傲江湖》,以至于低血糖晕厥。

       初中时,港台的武侠言情全面流行,在校园里“泛滥成灾”。这些书来源于国家机关、部队,、书摊、市场,像“人民币”一样,在千百人手中流传,最后不是遗失,就是被翻烂,或者染上了油渍和不可闻的味道。基本上是打着电筒在被窝里钻研,茅厕里苦读,牛圈里废寝忘食造成的。

       有种说法叫“男看武侠,女读言情”,我们年级是交叉阅读。有读琼瑶的《窗外》读出两行清泪的男生,也有恨不得自己就是杨过令狐冲的女生。金庸的书以其别样的精彩,读者最多,上至学霸,下至学渣,无人不读金庸。每个人都给自己起了个江湖别号,写在作业本的“学号”一栏,我叫“飞天侠女”。教物理的老师姓田,很幽默,发作业本时,脸上泛起一丝揶揄的笑容,不喊名字喊学号。一声“飞天侠女!”所有同学的目光便齐刷刷看过来,我心中暗暗得意。

      班上有位陆姓男生,作文一直是他的硬伤,自从读了金庸后,作文水平突飞猛进,成了大家学习的榜样。他模仿金庸写了一本武侠小说,足足两个作文本,第一稿全是飞檐走壁的男侠客,全班同学纷纷抗议:应该有几个女主。于是第二稿连夜出炉,加了几个女侠进去,那个年代保守,陆同学唯恐别人说他“思想不健康”,不敢写侠客侠女的爱情,通篇无关风月。即使是这样,这本《寻宝奇侠传》还是受到了欢迎,传成了手抄本,这位男生被誉为“小金庸”。正值青春期的我们也“打群架”,男男女女二三十来号人,有模有样地分成两派,拿着青杠柴禾、玉米杆杆,到田坝里的打场上两相对峙,美其名曰:华山论剑。

      啼笑皆非的“焚书”事件

      历史老师是个武侠迷,讲吴越春秋,他会提起《越女剑》;讲北宋末期五国并立,一定会说到《天龙八部》,听得大家脚都在痒。学校一位老师的家属开了一间租书店,武侠言情小人书,应有尽有。金庸小说当然要贵一些,租一本两角钱。为了租书,我时不时对家里撒谎,说要交资料费,每次两三元不等。交了那么多资料费,学习依然差。日子长了,爸妈要去问老师,为什么订的资料不起作用,吓得我赶紧收手。

      于是还是靠借阅。有一次辗转借到了32开本的《射雕英雄传》下册,我把语文练习册的壳子取下来套在《射雕英雄传》上,坐在台灯下认真夜读。当时正值寒冬,巴塘有一种梨子,类似于兰州的“香水梨”,放到立冬后吃,一咬就是一汪水,解馋又解渴。我妈见我复习功课这么认真,实在不同于往日,特地拿了两个梨,上楼来犒劳我。她来得太突然,我来不及遮掩,一股热血直冲脑门儿,被电打了一样,上半身麻酥酥的。妈妈往书桌上一瞟,两个梨便打在了我身上,我侧身一躲,梨水便流了一摊在地上。“学习这么差,还看这些闲书,不争气!浪费电!”说着,“蹬蹬蹬”地下楼,恨铁不成钢地把书撕了个粉碎,又麻利地收拾起纸屑,愤怒地投进灶孔,《射雕英雄传》在熊熊烈火中化为灰烬。

      我欲哭无泪,抓狂无比,心里想的是如何赔这本书,又该是多少钱!父亲后来笑道:“你妈这叫焚书坑儒。”为了赔这本书,我用三元钱廉价卖掉了一张家里珍藏的“祖国山河一片红”的“文革”邮票。后来,爸妈找不到这张邮票,问我看到没有,我拿出江姐面对刑讯时的革命气概,一口咬定不知道,最后这事儿不了了之。多年以后,据说这张邮票在古玩市场升值到了110万元,爸妈感叹没有财运,我则暗暗捶胸顿足,痛悔不已。

     “焚书坑儒”不止这一回。终于借到《鹿鼎记》后,我又重演故伎,把语文书的壳子套在上面,这次不敢坐在书桌旁,而是打起手电筒在被窝里看,直到东方出现鱼肚白,再强打精神去上学。第二天晚上家里需要用手电筒,一对电池已经快出水了。我妈把书包抖了个底朝天,搜出翻得卷了边儿的《鹿鼎记》,一面批评教育,一面流着泪哀叹我将升学无望,言语间怒火更甚,撕了几页正准备扔进灶门,我忙不迭地冲过去抢,不料撞到了门棱,直到现在,左边眉骨上还有个小疙瘩。

      金庸:一个时代的文化符号

     以金庸为代表的港台文学,陪伴了我们的花样年华。琼瑶、三毛、罗兰、席慕蓉、朱天文、朱天心、简祯、舒国治、周梦蝶……风格各异的诗词文章,成为我们这代人青葱时节的注脚,一个时代的文化符号之一。在“言情教母”琼瑶和“行吟文艺范”三毛的熏陶下,我们学会了忧伤,开始关注花开花落,渴望到大山外面去流浪,淋雨;晒太阳变得诗情画意起来,虽然有点儿无病呻吟,但至少修剪掉了我们性灵中的粗粝枝节。金庸、梁羽生、古龙三位大侠,让我们喜欢上了历史。1989年中考,我们这届的历史成绩高过往届毕业生,三枝妙笔,让我们理解了信义与忠诚,仁爱和忍耐,懂得了什么叫做家国情怀。

     金庸为我们虚拟了一个武侠江湖。在计划经济时期的贫瘠高原,大山里的孩子们看着电视,向往着北京、南京、上海。金庸小说里,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在地理意境上,与巴塘这座横断山脉中的小城特别亲近,我们终于还是觉得家乡也不错。当时高年级有个金庸迷,家在农村,平时最讨厌放牛,自从读了“塞上牛羊空许约”后,他说放牛都变得有点乔峰行走江湖的感觉了。还有几个同学上山捡松茸,想起“金蛇秘笈”和“藏宝图”,在青杠树下挖了几个洞,看看会不会发现惊喜。好几位支边教师都对我说过,当年之所以报名到高原支边,就是因为心中的“武侠梦”。我感恩金庸,今天能从事跟文字相关的工作,成为一个业余文学创作者,他的小说功不可没。

     1990年,央视推出“来自台湾的歌声”栏目,《情义无价》等一批台湾电视剧相继引进,“追星族”应运而生,“四大天王”在商业的齿轮里转动。这时,我们上高中了,对武侠言情不再那么痴迷。光阴似箭,现在读金庸小说,不必像过去那样大费周章,下一个“微信读书”即可。在经历了太多的人和事后,我们终于明白,江湖也是有年纪的,梁羽生属于有文化的青年名士,古龙属于深味生命之悲欣交集的中年,金庸属于少年,初生牛犊不怕虎,大闹一场后悄然隐去,开始另一场人生,二十年后,又是一条汉子。

     金庸走了,江湖一时寂寞。他没有获过诺奖、茅奖,却拥有世界上最多的读者群,“凡是有华人的地方,就有金庸的读者”,这话绝不夸张,即便是文盲,总也看过电影电视剧。而那些脍炙人口的武侠歌曲,则以音乐的形式,强化着关于武侠的印象,我们不仅记住了黄霑、顾嘉辉、郑国江这些词人曲人,还隔空认识了罗文、甄妮、周华健,它们在电脑、手机里千回百转,每当熟悉的弦律响起时,已到中年的大妈大叔们再次扭紧松驰的精神环扣,热血澎湃地投入下一个激流,这便是金庸之于我们的意义。迄今为止,除了“红学”,还有个“金学”,作为一个作家,这是最大的荣誉和成功。

      大侠永离,青涩的少年江湖,与他的小说相关的人和事,永在我心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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