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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雪山和城市的边缘行走

甘孜日报    2018年11月16日

       ◎格绒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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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已经睡了。响起了咚咚的敲门声。有人在敲门,拉珍说。格绒说:谁这么晚来敲门呢?你听。咚咚的敲门声又来了。一幅不敲开门誓不罢休的样子。还伴随着“协绕、协绕”的唤声。拉珍起来开门。门口阴影里的人说:我要找一下协绕。拉珍说:进来吧。小伙子说:不啦,协绕是住在这儿吗?请叫一下他。拉珍说,协绕,有人找你。协绕已经在唏唏簌簌地穿衣服了。拉珍上床,格绒说:肯定是体检的事,这些娃儿也可怜。这两日,满医院奔忙的就是那些眼看金饭碗要捧到手的考生们。今年本地招百余名警察。上千名毕业生前来考试。经过笔试、面试、心理测试,现在已进入了体检,这是最后一道关口了。人人都不敢松开最后一口气,纷纷提前赶到医院自己先来个体检。如果提前发现问题,还有时间想办法弥补。前两日,听协绕说,斯朗、仁真俩人查肝,都呈阳性,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协绕虽然没有发现问题,不到最后一刻,也不敢掉以轻心。在门口磨蹭了半天,叽哩咕噜了很长时间,协绕终于进来了。拉珍问何事?斯朗明天体检时请帮忙抽血查肝。“你答应了吗?”“还没有。我说明天再给回音。”拉珍就急了:“你怎么没脑子?不要帮忙不成反倒把自己搭了进去,被人告了,俩人都涮下来。”协绕就傻了:“这我可没想到,怎么办呢?斯朗也可怜。”是啊,他是个苦命的人。如今,他孤单一人,在这个战场般的世界上苦撑着走下去。他的父亲死于两地的草场纠纷。为争夺草场,双方男人都上了“战场”。双方躲在交界的地段上,互相施放冷枪。父亲就是在头上挨了一颗冷枪而猝死的。警察最后抓了几个嫌疑人。斯朗从学校回到家时,父亲去世已有几个月了。他哭闹着要去报仇,被母亲哭泣着劝阻下来。当初,母亲也曾嚷着要女婿提着仇家的人头回来。可是女婿异常冷静,连装腔作势生气的样子都没有,更不要说报仇的血性了——是没有失去直系亲人的切肤之痛吧。不久,母亲病倒了,半载后,随男人走了。据说,战事之后,东匀谷还大兴法事,施蛊术,诅咒这边的“敌人”。于是,定姆河谷接二连三地出现了吊颈自杀的人。老人们说那是施蛊放咒的缘故,东匀的“赞”神厉害呢;数十年来,在河谷中何曾听说过有自杀的人。斯朗是个早熟懂事的孩子,学习上劲。在小城中,他举目无亲,眼看要迈过这最后的门槛了,不料,命运却变成了捉弄人的恶魔。他急切地四处求人。听协绕说,斯朗曾拿着礼物和钱找到了内科主任。医生说,没有把握他不敢收。拉珍说,你让他另外找人,不要模棱两可,坏了别人的大事。协绕终于在电话里为难地开口道:你找另外的人吧,你千万不要生气啊,你找人需要给的钱我出一半。唠唠叨叨地又解释了半天。放下电话,协绕说,我让他去找多吉,医院里的那个实习生,或者找白玛,反正他也没工作,发现了也无所谓。

      在黑暗里,我似乎看见了一位高个的有些憨厚的小伙子,他的脸上浮现出焦虑而无奈的神情;他吞咽着不断冒涌的人生苦汁,在夜黑里四处奔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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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急急忙忙赶路的样子。我似乎总是处于一种飘浮不定的命运境地里。向北走是通向故乡的漫漫长路,向东走是远山之外的广阔海洋。而我遗留在两地之间。我请母亲来。母亲很快就来了。许多人拥坐在那座破败的土屋里。只见一个女人急急地冲到门口,褪下裤子就蹲伏下去。她经过一番脸红筋跳地挣劲之后,那胯下涌出一滩殷红的血,扑嚕,一团肉影落在了地上。它包在透亮的水汪汪的薄膜中。女人的泪水潸然而下。她唤人前来帮忙。母亲也拥上前去。一看见血,母亲晕乎起来,心脏病又发作了。多年来,母亲见不得血。那女人说:快给我取出儿子,他会闭气死的。母亲努力睁开眼,这时,姑姑抓住那肉团委屈地说:我不知道如何撕口啊。随母亲的指点,姑姑撕开了薄膜,将肉团抖落下来。婴儿的啼哭脆脆地响起来。还要割断脐带,母亲说。长溜溜的脐带直连着母亲呢。姑妈慌乱地用双手使劲扯脐带。母亲说,这怎么行?你会要了母子俩的性命,刀子、刀子。姑姑已经扯断了,一股血又泛涌出来。母亲难受地扭过头去,晕厥了。俩人扶住母亲,把母亲带走了。姑姑正在给孩子的脐带扎结儿呢。

      泽仁从东方来,还未回家,就跑到那儿去了。有人说:他在那温泉下淋头呢。我们去找。他从温泉下抬起湿淋淋的头,整个人看起象一头狮子。寒喧之后,我们往他家走去。泽仁在路上还扯了绿篷篷的饲草。还编出了一只筐子。我帮着他拿。到了路口,发现他的房子已经被铲平了。而一筒筒水泥房正在往天上修。他说,他们要给他返还房间,只是不知道在哪个边角上。这时有个人走出人群,悄声对我说:你应提早交个报告来,交给某某,会有好位置的。我谢谢他的好意。看得出来,这是一处旅游开发区。有人突发奇想,要在路旁,山溪流过的崖下砌地基修房呢。我担心地基不牢,房子的寿命短。却又想:这人好高明,他处在南来北往的汇聚口呢。

       这时,人们蜂涌而上。一辆爬虫似的车子出现在公路上,扬着尘土的尾巴。我心想:啊,我终于可以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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