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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窑上的天空

甘孜日报    2018年10月08日

      ◎黎大杰

       每次烧瓦前,车先要举行一次仪式,杀鸡祭窑。

       祭过窑,车先还要照例提只鸡来看望爷爷。仅因爷爷是村子里远近闻名的石匠掌门师。据说爷爷手下有个别特殊匠人,若烧瓦前不打招呼,只要他们稍微动点歪心思,施点小法子,那车先这一窑泥瓦要么烧不好,几天闭不了窑,要么烧出来一半以上的瓦都卷耳裂角,总之,要出一窑纯正小青瓦得费很大周章。

        那时我还小,一看到车先来我家,我就跳着跑进屋叫爷爷。

       车先原是爷爷带的徒弟,嫌累,没学多久就转行作了泥瓦匠。包产到户后,粮食够吃了,也有余钱了,村民就开始思虑盖瓦房来。车先就是这时转行的。车先脑子灵光,干一行,精一行。当然爷爷对此心里也有疙瘩,但他不表现在脸上。每次车先送来一只鸡,爷爷呵呵地笑着收了。收了就收了,爷爷从来不叫车先进屋喝口水,也不留他嘬一顿饭。

       瓦窑有点类似于现在的砖窑,是从村头一个一人高的土坎上用锄头挖下去,夯实出一个竖形圆孔来,窑口约有一斗筐大,窑门开在背风面,可供两个成年人进出放瓦取瓦。窑建好后,车先不准女人靠近,更不准她们钻窑去看,说女人要误窑,会走霉运,烧不出好瓦。

      烧瓦时,天热得像蒸笼,汗黏黏的粘着皮肤,身上如裹着一层胶布。入夜,我躺在院坝头的晒席上,望着夜空数星星,村头烧瓦的柴禾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火苗窜出窑洞的火光映红半边天。此时,爸爸就开始给我讲一些离奇故事,说某某在烧瓦时没拜师傅,一路过瓦窑的人掐下一片树叶,口中念念有词,尽管窑内火烧得极旺,但是火苗就不往窑中心钻,烧几天几夜,一窑瓦就是不熟,烧窑师傅查看无数次,也无法闭窑,有时连瓦窑边都烧红了,窑内瓦还是不熟,后来勉强闭窑,出瓦时,一大半都是废瓦。爷爷听了,只笑笑,不开腔,我们也就在这些传说之中睡着了。

      爷爷上大梁我见过,时辰一到,他坐在大梁上叨一袋烟,向下撒糖果和包子,我们在梁下哄抢,爷爷边撒边唱上梁歌,歌声我听不懂,但知道是祝福语。爷爷在梁上看起来很威猛,占据我们眼中小小的天空。尔后,人们开始传瓦盖房。然而,我还是最喜欢往车先的瓦场跑,瓦场上摆满一个个圆形瓦筒,整齐好看。此时天空空得没一朵白云,明晃晃的阳光如小孩子般在瓦筒间钻来钻去。车先身披一件满是泥浆的围裙,用铁丝蹦直的切泥弓整齐切出一片片软泥坯,双手捧起围在泥瓦筒架上,用一长方形薄弧铁片将泥口处抹平,把另一边接上,再用弧铁片沾上水把整个瓦筒抹均匀、光滑,啪啪的声音传遍了村子。提泥筒到院坝,错开内筒,泥瓦坯就立在一个个圆筒后面。踩瓦泥也是非常好玩的事,不等车先叫我们,我们也会跑到瓦泥上去踩,踩熟了的瓦泥有劲道,做成的瓦瓷实。阳光晒得人想睡觉,一个大太阳瓦坯就晒硬了,干透了。到傍晚,一家人挨个拍泥瓦坯,拍好后依次摆好,码齐,够一窑瓦了,就转至瓦窑烧。

      我爱跟在转运工屁股后去窑洞,看师傅摆码瓦坯。窑中心空着,堆一堆硬柴禾,人退出窑后开始点火,火烧起来了,烧瓦师每隔一段时间会上窑面去察看火候。等烧得熟透了,师傅就喊,闭窑了。于是好多人就往窑面抛细沙,细沙上再铺一层湿粘泥巴,用长木片抹成一口大平底锅的样子。师傅又喊,灌水。水一灌,窑面就滋滋响,像开了的水,咕咕冒热汽。水稍干,又灌,窑面一直要保持有水。窑门用泥封了,三五天后,就可挖开窑面泥,出瓦了。

      密闭的瓦窑散发出巨大热浪,在村子头都能感受到。师傅时不时转去观察窑口里的水,少了就再添。我也常跟在师傅后面去看窑。窑水很浅,水面上蒸腾出的雾汽与阳光的丝线交织缠绕,晃晃荡荡的,在空气中浪。一朵白云从瓦窑上方飘过,落到窑水底,窑仿佛装不下,满窑水里都是白云堆着,如梦似幻,有如给窑铺上了一床厚厚的棉被。云层再聚集,再加深,由白转黑了,若一匹黑瓦,盖在瓦窑上空,盖在村子上空,村子似乎成了一座巨大的青瓦房了。

     出窑的日子我们围着瓦窑不走,因为窑内有我们悄悄放进的泥哨、泥壶等,我们等在旁边,一看到自己的东西,就叫出窑师傅帮我们取出,有小伙伴忘取的,这些师傅就会带回家给自已的孩子玩。

      不过,车先烧出的瓦还没有出现我们想像中的那种歪瓜劣枣。现在一想,这世上可能根本不存在使法的人,即使有的瓦炼制得不好,也可能是师傅技术没有到位而已吧。

      现在乡间已看不到这种制瓦烧瓦的工艺了,手艺已然失传。只偶尔还能在乡村看见一些留守的小青瓦房,大概是一些人不想让现代制作的琉璃瓦取代而保留着一份淡淡的乡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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