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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年雨事

甘孜日报    2018年09月28日

◎白俊华

雨说来就来。刚才只顾埋头砍柴,完全没有注意天竟然阴得这么快。等发现时,已经晚了。云,厚厚的,黑黑的,压住山头。风,夹着大大的雨点,吹打着眼睛,感觉很疼,很涩。

我费力地爬到山顶,把一捆柴狠狠地摔下肩膀。抬头,望了望家的方向,很远,很远,至少还要翻过一座山。这山与那山之间,无路。有的,只是满目荆棘。此时,我的两腿,已被划出一道道血痕。膝盖,也是青一块,紫一块。这是从山底向上爬时摔的,自己都记不清摔了多少次。

浑身淋透,有点发冷。脸上,雨水伴着泪水,一直流着。擦一下,无济于事。有什么用呢,衣服都能拧出哗哗的水来。

柴是万万不能丢的。丢掉,半天的时间就白白浪费掉了。再说,母亲还要等这柴晒干后烧火做饭呢。那时的乡下,没有电,没有气,做饭取暖,全靠柴。

雨越下越大,风越刮越猛。我咬紧牙关,重又扛起那捆柴,一步一滑地向山下移动。滑倒,站起。站起,滑倒。柴,砸到背上,生疼。没办法,只能忍。狠狠地忍,咬着嘴唇忍,咬破也没关系,反正柴是不能丢的。

估算一下,时间大概是中午十二点左右吧。早上从家里出发的时候还是晴空万里,想不到刚刚砍完一捆柴,黑压压的乌云就席卷而来。雨,也伴着电闪雷鸣,铺天盖地砸下来。如果说怪,只好怪家里那台小破收音机,坏的真不是时候,偏偏下雨之前不能听天气预报了。

早上只是简单地吃了一碗米饭。出门时,只带镰刀,未带干粮。又冷又饿。我腾出一只手,抹掉满脸的雨水。这时,已经无泪。流泪有什么用呢,在这个远离村庄的荒山野岭,没有人能够听得到、看得到。孤独无助,多么刻骨。

索性不再看路,只顾弯腰低头而行。看也没用,因为没有路呀。

来时,走了将近四十分钟,路途不算很远。可现在背着六七十斤重的柴,感觉路要多远有多远。而且,每走一步,背上的柴就增加一份重量,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有几次摔倒,真想躺在那里,不再起来。可是,我不能。年龄不小了,已经十五岁。这个年龄,应该给父母减轻点生活的压力。抑或,为家庭付出点什么。人穷,志不能短,这是母亲经常对我们一群儿女说的话。

嘴唇咬出血印。腿越来越沉。不小心,一个趔趄,镰刀滑落下来,把左小臂划出一道口子。还好,因为砍了一捆柴,镰刀已经不再那么锋利了,划出的口子不是太深。流出的血,很快被雨冲刷干净。感觉不到疼。这点小伤,算是家常便饭。每一个乡下孩子,一生大概要经历多次,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也是。

终于爬上另一个山顶。家,就在距山脚大约三里的地方。虽然累得要命,但曙光就在前面。此时,我只能独自安慰着自己。

坐下来休息。有一点轻松。或许,离家越来越近的缘故。多年之后的某一天,突然明白一个道理,人生再累,只要到家,便会轻松。或许,家才是身体和灵魂最后的休憩场所。

雨还没有停的意思。我用衣袖抹抹眼睛,透过雨丝,向山下看。

这一看不打紧,竟然发现一个身影,正从山脚向山上艰难地走来。路滑,我看到这个身影摔倒了三次。每次,都快速爬起来,继续,没有片刻停留。

母亲!尽管雨很大,看不清衣着,面孔。但我知道,一定是母亲。在这样的天气,这样的野外,不会有第二个人到来。我站起身,快速扛起那捆柴,近似一路小跑,向着母亲的方向奔去。背上的柴,似乎也变得轻一些了。

母亲浑身泥水。衣服上,沾着很多滑倒时触落的草叶,像一面面旗帜,在风中抖动着经年的爱和温暖。我看着母亲,笑了。母亲看我一眼,没笑,只顾抢过我肩上的柴,吃力地放到自己的背上。

“你这孩子,下这么大的雨,还背什么柴,放到山上,等天气好了再回来取不就行了。是不是傻?真笨!”母亲一边走,一边嗔怒着对我说。但是,说归说,怒归怒,她并没有放下自己背上的柴。

我挠挠头发,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跟在母亲身后,用手托着她背上的柴,艰难地向家走去。一路上,有几次又差点摔倒,幸亏有我在后面及时扶住了母亲。每次,母亲都回一头,看看我,依然不说话,但眼里却是满满的欣慰。我知道,我正在长大,但在母亲眼里,永远是个孩子。只是,这孩子开始懂事了。

到家时,雨停了。母亲放下柴,来不及换衣服,便气喘吁吁端来做好的饭菜,看着我吃。此时,她还在气喘吁吁,偶尔伴着几声咳嗽。

因为常年操劳,母亲身体不是太好。尽管如此,她也从来不说,只顾付出,不顾自己。尤其是对我们一群儿女,既严厉,又温柔。严厉时,可以大发雷霆。温柔时,柔顺如水。为了能让我们体面地生活,她的日子,总与忙碌结伴而行。虽然我们一群儿女都在长大,也会为家里做一些事情,但考虑到我们的学业,母亲一直以来都不愿意让我们多干活。母亲只上过小学二年级,她说没有知识改变不了命运,你们几个娃娃要想有出息,就得好好学习。

就像今天早上,母亲是不同意我去砍柴,可经不住我的坚持,才勉强答应。没想到,砍了一捆柴,突遇大雨。本想自己完成的事情,却害得母亲担惊受怕。不仅如此,还把母亲累成这样。吃着饭,看着母亲,我的心底是满满的愧疚。

柴米油盐,母亲的命啊!

傍晚,村庄上空,一缕缕炊烟,正在解读灶膛之内的火。母亲的脸膛,红红的,像一朵花,开在我们童年的记忆里,开在我们经年的回望中。

多少年了,那场大雨,还在思想深处,以摇摇晃晃的方式瓢泼,并不时有一道道闪电,擦亮我的眼睛。不管雨多大,不管风多狂,我肩上的柴,绝不会放下。一如母亲,大雨中接回我的人,还有一捆生命的柴。这柴,多年之后,还燃着熊熊的火焰,照亮我的人生,温暖我的灵魂。

或许,这就是生活。一年一岁,一生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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