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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写作者的碎片大厦

甘孜日报    2018年09月12日

◎曾维浩

当一个小说家越来越困难了。

叙事、想象、描述、审美、传播、沟通、感动……小说曾经有过的各种功能,在当下一样也不讨巧。网络和微信将一切击成碎片。一块成像效果不错的镜子,原本可用于化妆、正衣冠、自恋等等,功能多少有些私密。它在光天化日之下被打碎,就不会再有人去还原。人们更愿意各取所需,自作聪明地欣赏玻璃碎砾的闪烁。

有人会去捡拾碎玻璃,试图拼凑成原来的镜子,并在镜像中寻找事物的本原吗?在我看来,有些小说家在干这样的事情。

刘宏伟就是一个捡玻璃碎片的人。他希望不为透明碎砾上迷离的光所困,尽量把那些碎片拼凑起来,用以还原镜像,发现镜像的对应物,寻找存在的真实部分,并进而深入探讨事物的本质。这样的工作,对生活,是观察和投入;对人生,是体验和感悟;对人物个体和生存细节,是……偷窥。偷窥!我其实很想规避这样一个词,寻找适合小说家身份的更冠冕堂皇的词。但我失败了,没有一个词能这样准确生动地描述小说家获得细节的能力和过程!读刘宏伟的小说,我脑海里一直浮现出电影《偷窥》。这部二十三年前曾引起轰动的好莱坞情爱片,由莎朗·斯通和威廉·鲍德温主演,说的就是在一座叫“碎片”的大厦里的故事。大厦的主人在这座楼里到处装有摄像头,用以偷窥别人的隐私,以满足自己。借着偷窥,他毫不费力地看到裸体与抚摸、偷情与性骚扰,进而看到了真相与谎言、忠诚与背叛。阅读《刘宏伟中篇小说选》,现在,那个叫齐克的主人换成刘宏伟。因为多数作品全知全能的视角选择,他比《偷窥》的男主角更过份,给“碎片大厦”的每一个房间,每一个角落,甚至浴室、马桶,楼梯口,都装上不易被人们发现的摄像头。

刘宏伟坐在一个密室里,调看着各种各样的截图、视频。

刘宏伟这座“碎片大厦”,是用观察和体验建成的。不用贴任何标签,它所涂布的背景,都是当下。我所知道的文学现实是:写作当下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刘宏伟这一辈之前的作家,更丰富的是乡村经验,即便走进都市,所构作品,多有农耕文化思维模式。而在《刘宏伟中篇小说选》中,我能看到充裕的当下经验。这些经验足够让他在选择题材和结构作品时游刃有余。为了呈现的方便,他给这座大厦标出相对集中的区域:北城、洛城,再下去,就是区、镇、街道和社区。或许不止“碎片大厦”,用时下的命名,应该是一个“碎片综合体”。陌生人第一次进去有些像走入迷宫。但刘宏伟熟悉每一个地方的结构和出口。

刘宏伟是偷窥者,更是住客们的邻居,过着与住客们大致相同的生活。他甚至数次让他的同行(报社记者)入住碎片大厦。他太熟悉他们了!人们的容貌、个性、职业、着装各不相同,但遭遇情感的困惑、金钱的诱惑、生活的窘迫、职场的诡异……多少有些类似。

偷窥者刘宏伟冷眼旁观。邻居刘宏伟感同身受。

红男绿女走出这大厦时,都多少矫饰一番。在“碎片大厦”里,他们放松自己,坦露一切。在居室,在眠床,在厨房,在卫生间……也许才有生活真相。沙发上的不安与期待,厨房里的拥抱与亲吻、被窝里的猜忌与争吵、手机微信里的背叛与忠诚,是住客们的日常。在他们看来,生活本来如此。偷窥者也明白这就是真实的生活,但这些细节被捕捉到时,却仍然触目惊心,是某种程度的奇观:生活何以如此?

偷窥者出手了——一个小说家要将什么样的故事、人物、细节呈现给读者?悲剧是将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喜剧有用夸张的方式鞭笞假丑歌颂真善美。小说家既不是律师也不是道德裁判。刘宏伟不喜不悲,只是将碎片拼凑起来,让人们隐约看到镜像。镜像是虚像,倒立的才是实像。也许,当下的每个人都能从镜像里找到自己的影子。

婚姻的前期是恋爱,一切明丽和谐。海燕与西沙同居着,只差一张结婚证。当糖尿病的前期叠加在婚姻的前期,感情就划上了休止符,突兀而现实(《前期》)。“一股热血冲上赵月脑门,在望阳见到她意外愣神的刹那,赵月发出一声尖利的吼声:‘你这个王八蛋,不想让我好过,你也别想过好’,随后使出浑身力气,裁纸刀直直地插进了望阳的腹部。”(《死机》)这是办公室的爱情,却演变出真实的杀戮。“再彪悍的草根,即便面对最虚弱的权势,都会忌惮三分。”但是媒体人危锋却挨了草根火辣辣的一个耳光。《耳光响亮》是一部出色的中篇小说。他写出了生活的另一张面孔,无奈而并非绝望,生活有时并不是缘于一对男女彼此的感受和努力,而是外在的因素。外在的也并非爱与非爱的问题,而是缘于伦理,或者是无可名状的历史文化因素。这些似是而非的东西,却足够毁灭生活。“《碎日子》展现了琐碎之事对人的消磨与挤压。”《皆大欢喜》展现生活的荒诞。《先这样活着吧》隐含着社会现实批判……

这部小说集的作品中,差不多所有人都有个重要的精神感爱:漂着!先前的根拔出来了。可在都市,无论是北城还是洛城,都还没扎下。身无所寄,心无所依。城乡二元结构、户籍、高房价仍然是当下的痛点。刘宏伟将这些彷徨写得很好。“宣亮就收起了那些轻飘飘的梦想,重新设计了人生目标。一无权势背景,二无富贵爹妈,要想在北城做人上人,就只有一条路可走:扎根下去,吃苦中苦。要想扎根,第一步就是必须搞到北城户口……对宣亮而言,北城的户口就是根,就是嫁接需要的树桩。否则,一切都是白搭。为此,他毅然放下名牌大学研究生的身份,报考了社区工作者,不为别的,就为苦熬 3 年时间后,能获得一张北城市民的身份证。”

“喂,有个情况跟你说一下……”这是2018年8月2日的早晨,我在珠海正读着刘宏伟的小说,接到来自老家湘西的电话。堂姐的女婿在佛山一个家私厂打工。昨天放假,他早饭后去开自己新卖不久的车,车钥匙刚插入尚未启动,就患心肌梗塞,人去了。堂哥在电话里说:“他们在与厂里谈赔偿,你出出主意。”我从未见过我的这位堂外甥女婿。

现实与文学交织。我无意间也住进“碎片大厦”。我自己还以为正在读刘宏伟的另一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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