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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凉山彝族社会历史的观照

甘孜日报    2018年07月11日

    ◎周文英

    《第三世界》:守护一个世界,比开创一个世界更难!中国宋代西南一隅,彝族先民聚居的凉山地区,相比于宋朝和西夏,只是鲜为人知的第三世界。年仅15岁的法师后代鲁,因缘际会成了狄查莫部落大首领伟扎的带兵官。历经无数次征战,带兵官鲁救回了被抢的伟扎大首领的太太,并逐渐成长为一统彝族地区的土王。可成为土王的鲁依然有许多的不满和遗憾,他的后代仍然纷争不休。垂暮之年,土王鲁走遍整个彝族地区,一心一意编写经书,希望神性的指引能让彝族地区永得安宁。

    英布草心,彝族,汉名熊理博, 1981年生于四川大凉山,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巴金文学院签约作家。先后在《芳草》《民族文学》《西藏文学》《星星》《草原》等文学刊物发表文学作品,著有长篇小说《玛庵梦》《虚野》《大者》,诗集《爱的音律》等。长篇小说《玛庵梦》获四川省凉山彝族自治州第五届“五个一工程”奖,长篇小说《虚野》获第六届四川少数民族文学奖。现为《民族》杂志社编辑。

    一

   “第三世界”的丰富内涵

    英布草心新著《第三世界》,书名很新颖。“第三世界”,是指向整个中国大的历史发展的进程来讲的。西南高寒山区,彝族先民聚居的地方,对应于同一时间的强大繁荣的宋朝和西夏而言,是属于鲜为人知的“第三世界”。在空间意义上和社会发展进程上,《第三世界》的视觉,可以分为大视觉与小视觉,具体来说,是大视觉下的宋朝历史与小视觉下的大凉山彝族的历史并存着、并进着。大历史与小历史、大民族与小民族、大世界与小世界并存着、并进着。大视觉与小视觉交叉、重叠、互变,大世界成为小世界的背景,大世界的背景隐隐约约,色彩淡到可以省略,但这个背景真实存在,让人无法忘却和跨越。大世界成为小世界的参照物,大世界、大历史的恢弘和浩荡,也更能凸显中国西南边陲大凉山地区彝族先民充满血与泪的变迁史。

    英布草心创作《第三世界》通过魔幻现实主义的手法,作者压缩了时间,小说的篇幅一下子缩短了很多。魔幻现实主义手法改变了小说的历史,它让小说的篇幅变小了,层面更厚实了,容量变大了。

    小说开头公元1098年,属于第一世界的北宋王朝与属于第二世界的西夏党项人在一个名叫平夏城的地方打仗,属于第三世界的土王鲁带领五十六位随从走在走走看看的路上,三个世界的线索同时发展,到小说故事结     尾1150年(南宋绍兴二十年),第一世界发生了施全刺杀秦桧、李光之狱、海陵王大杀宗室反对派、贵溪黄曾起义等历史事件;第三世界里,只剩下主人公土王鲁与初恋情人甘栀妹妹在耄耋之年,经历了战争的无情和生命的无常,在彝族社会的变迁中,享受自己纯美的爱情……大世界的风云瞬变与小世界的缓慢、迟钝相呼应。

    时间上相对递进的叙述,更好地为大世界与小世界的展开进行铺垫。在整个中国历史的发展进程中,小世界往往是被遗忘和忽视的。大世界发展相对快一些,成果醒目;小世界发展缓慢一些,成果微乎其微;大世界在大变化,小世界的变化是艰难的、曲折的、缓慢的,处于封闭的、弱小的、民间的、边缘化的“第三世界”又能反衬着第一世界。

   这里的“第三世界”是隐秘的、潜藏着的心理世界,包含着最隐秘的情感,超越现实的生命体验,是大凉山地区的历史、文化、宗教、民俗、生命体验等综合因素在具体的活生生的人身上的反射,纯粹属于精神方面的先知先觉的世界,与人类赖以生存的物质世界相对应。物质世界是僵硬的,强大的,显现的,简单的,而精神世界是柔软的,多变的、复杂的、隐藏着的、潜在的……当这两个世界相互映衬时,英布草心也就完成了小说的主题意蕴的无限可能性。

   《第三世界》是用鲜活的人物形象记载历史,还原历史。英布草心塑造形象时,运用多重视觉,冲破时间和空间的重围,以一个人的故事为核心,史诗般记录了中国西南边陲大凉山地区彝族先民的社会生活画卷,凸显出彝族先民的心理经验、人与社会的关系,以原生态方式还原了那个时代的乡村生活,最生动、最直观最有力地呈现了一个民族的道德理想的幻灭景观……《第三世界》是一部用文学形象有温度地记录历史的作品,是一部文学大于历史的作品。

   二

   “虚无”思想的浸透

   《第三世界》后半部分,用了大量的笔墨,在述说鲁无法从“虚无”精神状态中摆脱出来。鲁厌恶战争,但是一辈子都生活在战争里。因为战争,他失去了情人;因为战争,老百姓失去了安宁和家园……战争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虽然他是土王,但他也是受害者。

    小说一开始的战争也是因为潘卡抢了加沙拉太太而起,是因为男人去争夺女人,男人为了爱情丢掉了自己的性命。战争漫长、残酷而毫无意义可言。但是战争的后果就是让老百姓遭受苦难,战争没有永远的胜败,只有无休止的更替。更加荒诞滑稽的是鲁的儿子与女儿小鲁、牟屈、牟蒂之间的战争,为了权力和地位发动起来的谋杀和杀戮,全然不顾“手心与手背”的最珍贵情感,这里,“虚无”以人性的荒谬性和人生的不可选择性呈现出来。

   《第三世界》中鲁的虚无思想产生于引“复仇”而发动的战争,鲁征战无数,参与和指挥了无数正义的战争,也参与和指挥了无数非正义的战争,战争如恶性循环永不终止。

英布草心的《第三世界》是一部战争小说,也可以看成是一部抒情小说,小说里充满了强烈的感情,小说以鲁的情感发展为线索,以鲁的精神世界为主,在创作方法上说是表现主义。“所谓表现主义,是作者把一个时期积蓄的内心体验通过一种外在的形象,把它表现出来,表现的是自己的感情乃至人格。”

   三

   以土王鲁一个人的生活

   经历为描述对象的小说

   《第三世界》是以彝族先民土王鲁一个人的生活经历为描述对象的小说。这样,作者可以把笔墨集中在一个人的内心世界进行深入的挖掘,狭义的“第三世界”,是属于纯粹的精神世界的隐秘的领域,作者可以抛开其他干扰,放开手脚,凭借大胆的怪异而奇特的想象驰骋在人物的内心世界。土王鲁的内心世界丰富起来,内心世界赋予了人物形象灵魂的支撑。土王鲁这个人物,也就活了起来,也就可以像一个人一样站起来了。

英布草心刻画了鲁这个彝族英雄的一生:年仅15岁的法师后代鲁,因缘聚会成了狄查莫部落打首领伟扎的带兵官,历经无数次征战,带兵官鲁救回了被抢的伟扎首领的太太,并逐渐成为一统彝族地区的土王,成为土王的鲁依然有许多不满和遗憾,他的后代为权利和地位纷争不休,垂暮之年,鲁走遍了整个彝族地区,一心一意编写经书,希望神性的指引能够让彝族地区永得安宁和幸福……小说就是通过一位彝族土王的成长经历,讲述了一千多年前彝族先民筚路蓝缕开创基业谋求发展的史诗历程。小说用活生生的土王鲁的一生,复活了久远的民族传说。土王鲁走过的每一步,都是浸满了彝族的血泪悲歌,他的爱恨情仇,他的成长衰亡,都像一面镜子,观照着现代社会的彝族同胞,观照着所有现代人的一言一行,在前行与回归中,做出不可回避的选择。

    《第三世界》以时间的发展为线索,留下了鲜明的生命足迹。

    另一条线索,是土王鲁的情感线索。鲁的每一个女人,都代表着彝族的历史与现实。甘栀妹妹,是土王鲁的初恋,代表了世界上最美好的爱情;嘉朵公主,是为了权力和感恩,嫁给了土王鲁;小鲁的母亲,是因为对现实的迷茫,依赖上了鲁;后面土王鲁娶的那么多女人,是权力带来的附属品,与感情无关;少女对老土王鲁的感情,浓缩了外婆、母亲、少女三代女人对土王鲁的爱;最后,土王鲁与甘栀妹妹走了,这是对现实的一种超越,也是鲁对自己一生的反思和总结,这个时刻,鲁能够用内心真实的力量面对现实面对自己。不论现实生活多么虚幻,权利与战争都是虚幻的,只要有了爱,一起都慢慢显得真实起来。这个主题就是爱是永恒的,爱可以超越时空。小说里,爱情的线索贯穿始终,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第三世界》的情感故事浓缩了现实生活中各种各样的情感故事:不得不嫁给他人的鲁的初恋甘栀妹妹,结尾给了世界一点希望和亮色;不完美的婚姻,在辉煌发达以后的女人们的爱情被套在婚姻枷锁里的挣扎和枯竭、凋零和腐烂;儿女们为了争夺王位相互之间进行残杀……这里,爱情已经被替代,情感可以作为交换品来进行交易和蹂躏,爱情已经异化,退位到了权力、地位的附属品的地位,这样的情感,与土王鲁的精神追求是背道而驰的,人性的黑暗和阴暗到了触目惊心的地步,人心有了问题,需要拯救,也必须拯救,这就是《第三世界》对现实的观照。

    《第三世界》把大凉山地区彝族的文化和历史熔铸了进去。丰沛的民族元素自然成为了小说的文化书写的魅力。比如彝族先民生活的地理位置、发展迁徙、宗教崇拜、道德伦理、风俗禁忌等等,英布草心用自己的生命体验,心怀苍生,塑造了栩栩如生的彝族英雄。而英雄形象的背后,是以彝族的文化作为支撑的。

    《第三世界》里常常提到的数字,如“99199999493”是彝族常用的数字。

    《第三世界》战争场景鲁身上神秘武器的白光,彝族称为“冉”,是一种看不见的神器,能力非凡的人,可以得到“白光”……这种现象,科学还无法做出解释。

    虎崇拜也在小说里凸显。并且虎的人格化,以正义的力量来战胜邪恶的力量。

    《第三世界》里的人名,采用了彝族文化的各种取名法。鲁的父亲西克卓,意思为“诅咒很灵验”。

    《第三世界》里的“火塘”,“火塘象征太阳与神灵”。彝族文化中的火崇拜在小说里比比皆是。生活在云南的各少数民族对火的依赖特别大。彝族的火崇拜特别有代表性。因为彝族大多数居住在山区和半山区的缘故,彝族对火的依赖更大。白天以火为炊,夜晚以火为被。烹煮食物,御寒取暖,防御猛兽,垦伐开荒等都离不开火。火,是彝族人们战胜恶劣环境的法宝,是延续民族生命的保障。

    《第三世界》里有天堂世界:“那里的百草结稻穗,蒿枝结花椒。那里上方有山好牧羊,山下有寨好居住,寨下有坝好耕作,坝中有地好赛马,坝下沼泽好牧猪。那里寨上放牧带麂来,寨边砍柴带脂来,寨下背水带鱼来。那里不懂有人来教授,不识有人来指点。那里是天堂。那里有长辈、有长长辈、有长长长辈……那里有美丽忠贞的女人。”彝族民间信仰中的天堂社会是彝族人民理想的世界,也是彝族人民追求的方向和动力,是彝族人民灵魂的皈依。对人类自身生活的肯定。彝族先民在观察世界、认识世界和构造宇宙模式时,认识方法是一种直觉的体悟式。他们以人为中心去看待宇宙万物,认为世界上的一切变化发展都是为了人的生存与繁衍,即使是一种先民心目中的神,也是善良的、勇敢的,充满了正义的力量的。这些神,关心人,帮助人,善恶分明,能替人排除困难,改善环境,让人安居乐业,让人和睦相处。而万物演化的最后结果,只剩下了人类。人是现实世界的中心。这是彝族人民团结友爱、自信、自尊的力量源泉所在。

    彝族古代最著名的经书《玛姆》对人类来源和人类进化的思索是十分独特的。《第三世界》里宣传和肯定了彝族经书的精神价值,小说通过鲁的智慧,嘴巴迪莱告诉我们,人与人是平等的,人们怎样勤劳致富等。

    因为英布草心出生于毕摩家庭,成长路上的耳濡目染,作者成为了彝族文化的自我诠释者。《第三世界》告诉了世界,法师的生活方式,精神世界,喜怒哀乐……正如彝族学者曲木藏尧对自己母文化的反思:“夷(彝)人因自身生活的简陋,地理环境的限制,以至思想落后,保守成性,无发展的希望。宁愿受那巨风,苦雨烈日期的生涯,不肯从事于职业的发展。”曲木藏尧不忘展示彝族文化丰富多彩的一面,比如娱乐:“除了这种单纯的娱乐外,又注重公共团体的娱乐。在工时间,团体娱乐,是特别有趣的。当在田中工作休息时,大家高唱山歌,互相赛跑斗石狂舞……其次家庭娱乐,到晚饭后,男女老少,围炉而坐,说故事,讲笑话,纺毛线,吹笛,弹口琴,至于十二点钟左右,才各分身回家就寝。” 曲木藏尧还流露出对彝族人团结性的自得感:“只要你是彝人,那怕你荷包里没有一个钱,就走遍了夷地,也不会饿饭的;另在夷人社会组织上,最可嘉者,就是几个部落相互争斗,残杀到各已危险的状态,汉人即乘此用兵剿办。但各部落,亦立即停战争(不打冤家),一致同盟御外。” 以此表达对自身民族文化的情感。英布草心从小接受母文化的滋养,又在汉族地区受过系统的现代教育。特殊的成长经验,使得他在与以汉字为传播载体的现代知识体系的接触过程中,既愿意按现代学术研究方法考察和研究母文化,强化自身民族认同感,又容易在文化比较过程中,产生对母文化的反思;值得欣慰的是,继曲木藏尧的研究心血80年以后,英布草心以“主位”的方式,通过《第三世界》,大声发出自己的声音,成为彝族文化的自觉的自我的诠释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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