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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庄旧事

甘孜日报    2018年06月08日

    ◎泽仁康珠

    小村梭坡,是峡谷留在大地上的某个印记,这个有着奇怪发音的地名镶嵌在大渡河峡谷静谧的河湾处,母亲就出生在这峡谷河湾旁的村庄里。

    母亲像一根绳索,牵引着我与这村庄产生出千丝万缕的关联来,这种联系如同风筝与手的关系,任凭风儿如何企图带领风筝远行,风筝却总是牢牢被拖拽在线那头的人手上。

    而我是风筝,那村庄是拽线的大手!它令我在无数次离开后依然毫不犹豫地选择回到这谜一般的村庄中去。

    陈年的碉楼、麦秸秆的清香、锅庄的烟火、阳光的味道……我总是能沿着某种特殊的气息回到特定的地方去,梭坡亦是如此。

    唯有外祖父是这村庄与附近二十四个村庄的主人,尽管他的名字最后变成了史书的某个章节。

    外祖父让梭坡变成我家族的“马孔多”小镇,我们在《百年孤独》的魔幻现实主义小说情节中被繁衍:智慧的曾祖母、美丽的外祖母、吸食鸦片的舅姥爷、繁华的门庭和衰落的贵族……

    这是一个没有贵族的时代,贵族们统统跌进了历史的尘埃里。

    当一群人跌进历史,从此他们便变得无足轻重,就算当初他们曾为塑造一个时代呕心沥血、粉身碎骨,外公是猝不及防跌进历史的那群人。

    罂粟疯狂的生长在宁静的村庄上,大多数男人腰间别着被汗渍浸没得噌亮的烟枪,大烟消磨了人的骨气。

    舅姥爷跟着罂粟汁燃烧的气味,偷偷把家中值钱的物件,蚂蚁搬家似的运到城里的烟馆子里。与此同时,在村庄中出现了若干个像舅姥爷一样蚂蚁搬家的男人。他们搬着祖祖辈辈的心血,毫无羞耻的从烟馆中换来一块块烟泡儿。

    当烟雾缭绕在这些失去欲望、干瘪的躯体周围时,祖先像是每天被挤出体外的排泄物一般,变得毫无意义,还有礼仪、廉耻、道义和德行……

    外祖父带着他的人将漫山遍野放肆生长的罂粟铲了个精光,穿灰军服的人统统被赶出了他的领地,他试图用这样的方式告诉人们,这是他的地盘。

    可是,一个人如何能与一个体制抗衡?尤其是这体制还处于极其幼稚和懵懂的时期。

    于是乎,外祖父死于了一次阴损的暗杀。

    这是他人生的必然结果,如同植物的开花挂果只能有一种方式,他的路只此一条。

    白色的罂粟浆汁丰饶了峡谷的每寸土地,那是外祖父倾尽所有热爱的地方,当他付出人生的所有后,随之在岁月中变成了梭坡的一段传奇。偶尔,他骑着高大的白马纵横过人们转经的神山,老人们说他依然英武如旧,神采如旧。

    多年后,偶然回到梭坡,听见孩子们口中不断重复着一个单词“旅游甲”,直译这句藏语便是“来旅游的汉人”。

   “旅游甲”的到来突兀又神秘,村庄里突然缭绕起旧年罂粟花开时的燥热兴味。“旅游甲”像是吸食了烟土般对村庄中矗立的座座碉楼上瘾着迷。

   碉楼是村庄的胎记,任随翻开任何文字的书籍,只要那熟悉的姿态铺展在图片中,我轻易就能辨认出它的出生。碉楼是我和村庄唯一能达成默契的数据线,它让我们在穿越过时空的隔离后偶尔会灵光乍现的心神相通。

   孩子们知道,由桥头带回一个“旅游甲”,便会赚到五块、十块甚至二十块钱。这些钱充盈了他们干瘪的小口袋,也丰富了他们人生初期的小小欲望。

   外祖父猝不及防的看到失去贵族的土地在日日变换,没有贵族的土地上人人都一样,却又都不一样。

   无论世事如何变换,因为母亲,我变成了一只永恒的风筝,线的那头牵引着我对故乡这一概念的全部认识。

   因为认识,我接纳了它的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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