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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树

甘孜日报    2017年11月21日

■石泽丰

      被推土机推出的一条新土路把我吓了一跳,但我对他的话依旧表示怀疑——一棵长了近百年的朴树被一千块钱就这样容易地换走,留下一个土坑和一路新鲜的泥土。从宿命的角度,我担心这朴树的离去,会伤了屋场的龙脉,还有那条令我望而却步的莽蛇去了哪里?

      这是队长给我说的,他说,村西头的那棵朴树被一个商人看中了,出到一千块钱,我们就把它给卖了,钱放在队里作为公共资金。一千块钱作为公共资金又有何用?一棵朴树长了近百年又谈何容易?

      我沿着推土机推出的大道一路走去,走到二十多年前经常出入菜园的那个必经路口。朴树真的不在了,而我只能从儿时的记忆中打涝它的叶脉和叶脉下的故事。

      在我出生的时候,朴树就长在菜园的一角,占地面积有30多平方米。它枝杆粗壮,光滑的树皮任周边的藤蔓缠绕着,彰显出了它温柔而又坚韧的个性。那时我只有四五岁吧,我常常跟着祖母一起到菜园子里去摘菜。我们屋场的菜园全都集聚在那一块,每家的菜园只隔一条土埂或是一道小沟。每当我在菜园子里乱跑的时候,祖母就告诫我,朴树下有一条大莽蛇,当心碰着!我便站着不敢动,痴痴地望着朴树,望着树枝随风而动,望着一群鸟雀落进去后又成群飞起。

       最先是谁传出朴树下有一条很大的莽蛇,我不得而知,说是有一次雷雨大作之前,蛇出现了,横躺在去菜园的路口,挡去去路,被毛爷的太爷看见了,当时,毛爷的太爷被惊吓出一身冷汗,硬是绕道而行,结果被闪电击中,当即身亡,蛇瞬间回到朴树下,消失了。毛爷的太爷去世的时候,毛爷的爷爷还不到两岁。自那以后,蛇再也没有出现过,但一直隐藏在村人的心中,一代又一代留传下来,成为屋场和村民的保护神,这棵朴树自然是神灵的居所,这一方土地成了屋场的龙脉。

      二十多年前,我的叔祖父还在,他是我们屋场的队长。每到重新分割菜园子之前,叔祖父总是要去朴树下,甩着手,像没有膝盖似的直戳戳来回丈量着树下的一方土地。他说:要留出一方土地,留出足够的空间给朴树,让朴树生长,让莽蛇安生。年复一年,朴树在村人的呵护中生长着,繁茂的枝叶遮天蔽日。我也亲眼见到石大组屋场年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一年春耕季节,刚刚分完菜园子,叔祖父就去世了,风水先生来到屋场,看到了朴树,建议将叔祖父葬在朴树下。

      上大学之后我很少回去,想起朴树,想着它又大又圆的树冠,想着它生长,想像着那条我从未见过的莽蛇。不知从何时起,屋场上的人开始陆续地将房子搬迁到屋后一公里外的马路边,盖起了一幢又一幢小楼房。尽管每家都分到了两间宅基地,年轻的夫妻们都搬上去了,老人们却不愿意,他们依旧留守着那个屋场,守着内心的一份宁静。

      我这次回去,朴树早在一个月前就被运走了。汽车开不到园子边,推土机就在前面开路,新鲜的泥土从土坡上铲出,填满沟壑,目的是为朴树开拓一条去路。想到这里,我执意要去看看,陪同我的还有一直在上海工作的江水哥,我们两来到被挖掘的深坑边。突然,一只野兔从叔祖父的坟边飞奔逃窜,开始在菜丛中闪了几下,后来就不见踪影。江水哥说:这是不是你叔祖父的魂?他这话把我吓了一跳,但我绝对不会认为他的话是真的,我只是担心,我下次再回来的时候,这里不知是一副怎样令我陌生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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