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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达

甘孜日报    2017年11月14日

■田勇

     1

       今天,是棕榈收获的日子。十四岁的黑人姑娘阿鲁天还没亮,就协助丈夫地麦卡将整筐的棕榈果倒进了加盖的大铁桶里。铁桶下方,被挖了个稍深的土坑。当第一缕阳光洒在土米村圆屋顶的时候,坐在坑边的阿鲁脸上,已经被熊熊的柴火映了个通红。

       不远处,地麦卡正将一大张的白色塑料布,铺卧在四米长、一米五多宽的干水池中,接着,提上桶,打从隔壁的洼塘处,将雨积水,倾倒在塑料布上。看到这里,阿鲁又加了几块干柴在火塘内,然后立起身,走到丈夫的身边,帮他一起向快满了的池内灌水。

      再过一会儿,被煮的要烂了的棕榈果,会被地麦卡倒入池中,那时候,阿鲁将像一只快乐的鸟儿,在浮着红油的水池中起舞。脚下,沉淀到池底的果核,像必须的道具,将脚踝触弄得酥滑,而果肉,就在阿鲁的歌声中,化作鲜红的油脂,漂浮到水面。

       想到这儿,阿鲁幸福地笑了。而因为劳作,更显涨鼓鼓的乳房,促使她停下手中的活,在跟地麦卡打上招呼转身的瞬间,左乳雪白的乳汁还是喷溅出来。阿鲁顾不上这些,小跑着回到草屋,将牛皮褥上还在熟睡的小雷维耶抱起——

     “阿鲁,快出来,看看是谁来了?”随着地麦卡喜悦的叫声,阿鲁连忙放下怀中的孩子,像羚羊一样跳跃着,奔出屋子。

       篱笆外,地麦卡的表兄金可,正在与身边一位高大的欧洲人聊着什么。当已经近在咫尺的阿鲁犹豫的当儿,似乎一下子明白过来的欧洲人,接过地麦卡手中的木勺,俯下身子,将最后的棕榈果桨,舀到小铁桶里,再倾到水池中。回身的瞬间,目光跟不远处的阿鲁相遇在一起。

      “是,雷维耶!雷维耶叔叔是您吗?”惊叫着,阿鲁扑到张开双臂的雷维耶怀中,泪流满面。

    “ 叔叔,您的哈达呢?都七年了,让我见见西藏哈达,您说,那是一场最圣洁的感恩!如今,我和地麦卡的孩子起了您的名字,这是不是给您的感恩?”。

    “地麦卡,舞池布好了吗?还是先让我看看你们的棕榈之舞吧。当年是我在棕榈快熟的季节离开土米,离开你们的。今天,我终于没有错过我们的约定。”说着,雷维耶松开了臂膀,望着阿鲁跳进水池,边歌边舞。歌声依旧是雷维耶久违的来自藏区的果洛民谣:

      “转山的卓玛,你将要路过果洛山的脚旁,你可见额顶的雪莲啊!在为您开放。

       背水的卓玛,你将要来到西姆措的湖畔,你可见湖中的身影啊!在为您等待。”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池边聚集了几位跟阿鲁差不多大的姑娘小伙,姑娘们跟阿鲁一起用脚踝欢快地搅动棕榈浆,当她们自然地排成一排,手提裙摆舒展起腰肢时,小伙们,则在地麦卡和金可的带领下,敲起鼓,弹起悦耳的马森可(单弦琴)。

       午后,围坐一圈的雷维耶,接过地麦卡递过来的熬熟了的棕榈油,用食指蘸了点在舌尖上,一股植物提炼过后的醇香,滞留在喉间,是那样地蛰心。接着,他走到水盆边净了净手,打开随身携带的行李箱,取出一条条洁白的哈达,站起身,戴在阿鲁她们的颈上,教她们如何双掌合十,说着‘扎西德勒!’的祝语,泪水在脸上恣意流淌……

    2

      十几年了,就连雷维耶自己也说不清楚,当年为何会从故乡,意大利美丽的海滨城市那不勒斯去了西藏,然后是非洲?这天南海北的两个地方,现实里说,跟他没有哪怕一丝的关联。或许当初,他也是个凭着梦想就出发的人;雪山、冰河,斑马、非洲羚羊?问题是他根本就不是位冒险者。职业上,他是做IT销售的,想想之前的西藏和如今的非洲土著,IT之于他们的生活,有什么联系?来就来了,可雷维耶早已决定将此生留在这两处毫无关联的地方。如果非要将西藏和非洲搭在一起,能见证的,就只有此刻阿鲁她们颈上的哈达,或许现实里又不止这些,但不管怎样,雷维耶认为,这曾经陌生的两地,才是他真实的魂牵梦萦的故乡。

      “雷维耶叔叔,快趁热喝杯咖啡吧。想你从离开土米村,也许就没有再喝过非洲的咖啡。”

      “不,是再没喝过,七岁的小姑娘亲手煮做的咖啡。”阿鲁的浓郁咖啡香,终于让雷维耶回到了现实中来。当他幸福地准备啜饮第一口久违的咖啡时,恍然想起了什么,连忙将陶杯搁在地上,接着再取出一条哈达,戴在地麦卡怀中小雷维耶的脖子上。奇怪地是,刚刚还吵个不停孩子,重新把食指含在口中,难得的安宁。

       九年前,已经从藏东回到拉萨定居的雷维耶,被同是意大利人的咖啡商瑞考说服,一起来到遥远的非洲。打冰天雪地的高原,飞临暖意融融的只在影像中见到的大陆,雷维耶还是有些缓不过神来。待颠簸了几百公里,到达如今的土米村,这里原始的贫困,和恶劣的自然条件,让雷维耶陷入了思维的混乱、迷茫。同在一个地球,土米人居住的居然是草顶枝墙的房子;主食居然是煮过的高粱糊糊;床,是就地铺块牛皮;穿的,也就是,弄块布片遮挡住私处。雨季还好些,一到干燥的冬季,甚至连饮用水也成了问题。

      虽然这里是非洲最大的咖啡产区,但那都是农场主、外国来的贸易商们的财富之地。能集中到土米村的,也就是季节性地收获些棕榈油、棉花、水果等换来的少量收入。这些收入,能填饱一家人的肚子,就已是奇迹,更别说生老病死,那额外而又必须的庞大支出。

      当然,瑞考带雷维耶到土米村来,主要是收购些手工咖啡豆,回去后供自己一家享用的。等工作一完,准备回国时,雷维耶却坚定地要求独自留下来。

    “雷维耶,你是被这里咖啡迷住了,还是这里的姑娘?我知道,你在拉萨还有近十个收养的孩子哦。那里可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你不忍心她们挨冻受饿吧?好,地球够大了,你的负担也够重了,老朋友,跟我回去吧。”

      那时,他们就盘腿坐在还只有五岁的小阿鲁的草屋里。雷维耶并未急着回答瑞考的请求,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如今又怀孕了的阿鲁妈妈莫瑞巴:她正将绿色的生咖啡豆搁进陶盆,来回搓揉去皮。空了空水分,放入带木把的平底锅里。锅下架着柴火。在木柄铁铲翻卷的过程中,豆子慢慢变成了咖啡色,并漾出带有柴烟的香味。接着,莫瑞巴,把炒熟的咖啡豆递到雷维耶面前,让他嗅了嗅后,倒入一个柱形的石臼中,同时还加了几块干姜。

       “瑞考,看看,为何要加这个在里头,会冲散咖啡原味的?”无奈地,在等雷维耶回话的瑞考摇了摇头。显然,他也被这原生态的咖啡制作方式吸引了,于是缓缓地应道:

      “你该知道,咖啡的发源地就在这儿。他们的饮用习惯就是要加上干姜,结果不是冲淡,而是升华了咖啡的原味,就像……就像印度的玛莎拉茶,要加老姜的,你知道。”

       这话,一下子提醒了雷维耶,他主动接过莫瑞巴递过来的由车轴做成的捣锤,一上一下地研磨咖啡和干姜的混合物。磨碎后,摊在一个干草编制的盘子上,放凉。接下来,莫瑞巴将草盘对折,把凉粉末再次倒入一只有些年代的圆壶中,这陶壶的形状有些怪,光壶嘴就有十几公分的长度。估计,是在倒咖啡汁时,让其在壶中有个回味的过度。煮制的过程,要加上凉水反复几次,为的是将咖啡的浮沫彻底去除,十几分钟后,方置一草绳塞在壶嘴处过滤。这样加工出来的咖啡才算最终完成。

        没想到的是,一直沉默着躲在妈妈身后的阿鲁,居然拿起简易木桌上的杯子,背过身品味起来。弄得雷维耶跟瑞考相视一笑,礼貌地啜上一口,赞不绝口:

       “这是我喝过的世上最美味的咖啡!不是吗?雷维耶。”而此时的雷维耶正走到阿鲁的面前,将剩下的半杯咖啡,微笑着倒进了意犹未尽的小阿鲁杯内。(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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