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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巴作家尹向东望乡小说论

甘孜日报    2017年08月24日

 

    尹向东近照

    

    ■魏春春

    尹向东是康巴作家群的主要代表作家之一。他的小说创作主要围绕理想之境夺翁玛贡玛草场与现实之域康定城展开书写,在不同的文化空间构建中,既体现出尹向东民族想象性的关怀和理想的铺陈,又体现出他对康定的文化记忆深入剖析和深度解读,昭示出尹向东绵密的文化望乡情怀。

   

   巴作家群是当下民族文学书写尤其是藏族地域文学书写中重要的写作群体。这些作家身处独特的文化地域空间,他们的写作体现出多民族文化交通融合的日常生活化的特质。尹向东是当下康巴作家群中非常独特的写作者,他的小说基本围绕莲花胜境夺翁玛贡玛草场和康定记忆展开叙述。夺翁玛贡玛体现的是尹向东的民族想象性的关怀与理想的铺陈,康定记忆展示的则是尹向东的成长叙事和现实观照,这两种特定的空间叙写昭示出尹向东理想与现实、过往与当下相交织的文化望乡情怀。

    

    夺翁玛贡玛是尹向东所建构的民族的理想的生存空间,带有藏族文化表达中香巴拉的印迹。香巴拉是藏族民众及藏传佛教所认可的理想生存空间,四周雪山环绕,远离人世的喧嚣,人们在莲花般的圣境中畅享生命的欢娱,恣肆生命的活力,人与自然和谐共处。尹向东无意表达寻找香巴拉的冒险历程,直接设置了类似于香巴拉的夺翁玛贡玛的存在。故此,夺翁玛贡玛成为尹向东文学叙述的出发点,也成为其相关文学叙事的落脚点。

    尹向东以夺翁玛贡玛为背景的作品有《掠过荒野》《长满青草的天空》《野鸽子》《蓝色天空的琐碎记忆》《隐秘岁月》《被天葬的男人》《牧场人物小辑》《鱼的声音》《给幺指打个结》《时光上的牧场》)《骑在马上》等。尹向东以上作品的写作时间不详,但从其发表时间来看,夺翁玛贡玛的书写基本贯穿他的写作始终。

    若从写作内容方面来看,或可发现尹向东的夺翁玛贡玛建构的不断深化和变迁的历程。试看其早期的《掠过荒野》《西藏文学》。该作不同于艾略特的《荒原》,没有呈现出过多的哲学意味和人生的考量,更多的是呈现荒野之地的人们的生存境遇。《掠过荒野》的故事背景是朗卡扎,不同于之后明确标识的夺翁玛贡玛草场,但可以看作尹向东此类型文学写作的起点。作品书写了藏民关于爱情获得、幸福获取的故事。老猎人本巴老人试图通过打猎决定女儿央金的婚姻,为此,朗卡扎的年轻人们争先上山猎杀野生动物,以彰显自我的勇力。此种择婿方式是猎人传统的生活习俗。猎人之子根秋身体孱弱、身材矮小,他的目标是猎取一只大熊,不仅是要为父母复仇,更是为了获得央金及其父亲本巴的青睐,然而历经艰险获得雪豹的根秋最终也没有赢得央金的爱情。央金嫁给了朗卡扎的硬汉扎西彭措,失去爱情的根秋迷恋上打猎,或者说,根秋需要的根本就不是爱情,而是证明自身勇力的机会以此收获生存的幸福感。因此,根秋的生活就完全与世俗的生活隔绝,沉溺在自我的世界中,而红狐的出现则意味着根秋心灵的追寻悸动,对于内在激情地苦苦追寻,最终根秋猎取到黑熊,而生命也走向了终结,“他的眼睛里闪烁着犀利的光,这时候一切渐次隐去,远山雪原森林,只有红狐在眼里,在天地之间”。红狐不仅是《掠过荒野》的文眼所在,也是尹向东开启夺“在天地之间”的夺翁玛贡玛叙述的契机,红狐稍纵即逝,象征着火热的激情与过往的光荣,通过对红狐及夺翁玛贡玛草场的叙述,尹向东展开想象的翅膀关注藏民族原初的狩猎与放牧活动,试图展现光怪陆离而又充满传奇色彩的民族生活影像。公允地说,尹向东的《掠过荒野》的书写非常驳杂,试图穿插在传统习俗与现实生活之间,在民俗志式的文学叙述中表达自我的文化关怀,可能是由于尹向东对传统与现实之间的纠葛还处于探索阶段,还缺乏整体把控能力,该作的整体质量不是很高。

    及至《长满青草的天空》和《野鸽子》,尹向东的文学建构能力有了质的飞跃。先看《长满青草的天空》,该作具有明显的先锋写作意味,极为注重语言建设和感觉表达,尤其是不断地重复“从夺翁玛贡玛牧场向北看,我能看见巴颜喀拉山脉蜿蜒逶迤的雪峰在远方沉默”,不仅点染出“我”置身的中心是“夺翁玛贡玛牧场”,且北向的“巴颜喀拉山脉蜿蜒逶迤的雪峰”静静地凝视着牧场上的一切,营造出静谧、宽广的文学氛围,而“我”与雪山的对视揭开了叙述的帷幕,明显带有互文性的意味,雪山矗立千年万年,注视着草场上发生一切而默然无语,“我”在有限的时间内描述着所感受到的一切,进而表达着“我”的思情,天空下的雪山与草场上的“我”,一静一动相互对视,共同观照夺翁玛贡玛草场的过往与当下。尤其是“我是一个汉人”与“汉人苏”视角之间的游离,拓展了叙述的空间,汉人的闯入打破了往日的宁静,不仅汉人在打量着夺翁玛贡玛草场的一切,夺翁玛贡玛也向这个汉人毫无遮拦地呈现自我的风貌,其中明显可以看出“我是一个汉人”是对自我民族身份的认同,或者说是夺翁玛贡玛唤醒了“我是一个汉人”的身体意识,而“汉人苏”显然是夺翁玛贡玛草场对这个外来者的称呼,提醒“苏”的“汉人”身份。而实际上无论是“我是一个汉人”还是“汉人苏”对夺翁玛贡玛的一切都感到那么的新奇,渴望了解、融入到“天地之下”的这方草场中,因此,夺翁玛贡玛的蓝天、白云、草原、牧人、牧歌、说唱时刻激动着他的感知,自然就出现了类似于呓语的感觉化的语言表达。对尹向东而言,这是一篇试验性作品,不仅挖掘出自身的先锋感觉语言建构能力,还试图以外来者的目光审视藏族的生活情趣,更重要的是夺翁玛贡玛牧场的诗性建构意图日趋明朗。而《野鸽子》中,扎是类似于傻子式的智者,琼是仙女式的存在,吉是现实的朴实的藏人形象,汉人苏则被设置为医生。由于琼的临产,汉人苏顺理成章地进入这个藏区家庭,这意味着汉人苏融入藏民生活必须遵循草场的生活规律,而对于生命的态度,又凸显出藏民与汉人之间的差异。在尹向东设置的情节中,为了孕妇琼的生命安全,汉人苏建议为琼炖鸽子汤,而扎、琼、吉则既要保住孩子,又要保护鸽子们的生命安全,对此,尹向东不作任何的评述,然而不同的生命观成为藏民与汉人之间的鸿沟。尹向东敏锐地意识到民族融合过程中存在的文化身体塑造的差异性。而这一点在后续的作品中有集中的表达。

    尹向东此后的夺翁玛贡玛叙述基本延续上述两篇作品的思维方式。如延续《长满青草的天空》写作方式的《蓝色天空的琐碎记忆》,该作一方面向经典致敬,“多年之后的夺翁玛贡玛牧场牧民还记得那场大雪”明显是对马尔克斯的模仿,说明尹向东深受当时流行于藏地写作中魔幻现实书写影响的痕迹;另外该作的过渡体现出尹向东的艺术铺排能力,以“留在牧民们记忆深处更多的是大雪之后的那个春天,那个迟迟才来的春天因为一场雪灾而显得尤为珍贵”,叙述话题不着痕迹的转移,牧场上的生命经历了涅槃重生,蓝色的天空重新出现在夺翁玛贡玛草场,人们又一次经历生命的狂欢盛筵,“天空”及“天地之下”的主旨圆润地得到表达。仁青志玛永不枯竭的奶水象征着生命的延续,暗示着草场生命的轮回。在这篇作品中,所有人的行为似乎不可思议而又顺理成章,一切的看似不合理在夺翁玛贡玛草场又变为合理,记忆看似清晰却又模糊,“他经历了九男家纠葛强壮的男人渐次死去;他也目睹了自己两个哥哥的死亡过程;各有各的死法和地点。随后是婴儿成长起来,成为又一轮汉子。他唯一不能忆起的是夏可哟”。另外,尹向东的情节设置也打破了传统叙述的藩篱,不追求整体性,为了叙述的需要,可以不断地增加新的人物和故事,而此前出现的人物在完成其叙述职责后就不断地毫无声息地隐退。夺翁玛贡玛成为尹向东施展想象力和叙述力的主场,成为尹向东发散性叙述的中心点,他进退裕如,退则回到想象中的莲花般的香巴拉世界的建构和生命的轮转,类似于魔幻现实的世界的呈现,如《隐秘岁月》之类的作品,建构世外桃源式的生活样态;进则可以渐次引进新的要素,或让汉人进入到夺翁玛贡玛领略其中的风情,彰显思想情趣的碰撞,或让夺翁玛贡玛的人们走向外界的世俗生活,“在夺翁玛贡玛草原,许多人特别是老人,一生也没有走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对那世界的认知在过去是通过说唱艺人了解;再后来就听收音机,不久之前,他们能更直观地从电视里看到”,走出草场的人们在纷杂喧嚣的尘世中冷眼旁观现实的变迁。可以说,夺翁玛贡玛是开放的场域,是具有极强的辐射能力的场地,也是尹向东的叙述实验田,而随着人们生存处境的变迁,尹向东也相应地不断拓展夺翁玛贡玛的领地范围,写作由理想化的展现渐次过渡到现实的观照。显著者如《时光上的牧场》展现了夺翁玛贡玛草场的牧民渐次迁移到城市,渐次远离传统的生活样式,并且在这篇作品中,尹向东自道心曲“所有神奇的事似乎只存在于远古的时光中”,这可以看作是尹向东对其夺翁玛贡玛草场书写的总结式认识,也是其作品中着重时光表达的重要原因之一。

    还有一篇值得关注的作品是中篇小说《鱼的声音》。该作延续《野鸽子》的写作方式,但较之《野鸽子》更为生动地展现了人们对于生命的不同认知。其中较为详尽地交代汉人苏医生的生活经历,早年来到类似于夺翁玛贡玛的多须草原,因为吃鱼而与草原汉子绒布发生了纠纷而耿耿于怀;若干年后,绒布妻子泽央患病,苏医生认为要补充营养,而崖畔的野鸽子则是最好最天然的补品,同样,绒布一家为了避免野鸽子受到伤害而驱赶与他们朝夕相处的鸽子群。如果说,《野鸽子》时期的尹向东还是处于认为不同民族身份的人对生命的态度有所不同的阶段,那么,《鱼的声音》时期的尹向东则更为注重对汉人苏医生的同情,鱼是藏族的食物禁忌,苏医生不应该吃,避免伤害民族情感,那么野鸽子则成为绒布一家的朋友,为了一己私利伤害朋友也是绒布一家所不愿看到的,所以泽央宁肯忍受病痛的折磨,也不愿意伤害野鸽子而换得自己的健康。在此,尹向东的思考更为深重,这已不牵扯到孰是孰非的问题,也不再是探究民族禁忌的问题,而是在探讨当生命遭受伤害,人们到底应该不应该以伤及他者为代价换得自身的健康,这是一个非常沉重的话题,对人们习见的疗治问题提出了疑惑。

    另外,在尹向东的夺翁玛贡玛草场叙述中,失语也是值得关注的现象。尹向东所谓的失语是缺失母语的表达能力,在精神、语言方面完全为一种特定社会环境所同化的现象。譬如《牧场人物小辑》中的汉人罗银初转变为洛彭措,看起来是名字的转读或者说是误读,对于汉人罗银初而言,这是不可理解的,名字是人的社会代码,不可更改,然而多年努力无果,汉人罗银初不得不默认了带有藏名意味的洛彭措,而更值得称奇的是,变为藏人的洛彭措竟然多年之后完全失去了汉语表达的能力,完全变为一个满脸皱纹、须发尽白、手摇转经筒小声诵着经文、脸上挂着让人看了心里特别安静的笑容的藏族老头。罗银初当初是吸吮着仁青志玛的乳汁才复苏,这似乎是暗示着汉人罗银初的消泯而藏人洛彭措的出世,在藏文化的乳汁中洛彭措获得重生。

    若从整体上看,尹向东设置的夺翁玛贡玛草场,同中国当代其他作家自我设置的文学场域相似,在空间上规约自我书写的文化气质。夺翁玛贡玛草场尽管在地理意义上是偏僻、荒远、蛮霸的所在,但在心理意义上又充满田园牧歌式的诗意情调,那是一方远离尘世、葆有原生态气息的心灵净土。这不同于时下有些民族地区的作家们极力在作品中宣扬民族地域的现实书写,极力张扬传统文化与现实境遇之间的差异,凸显出一种想象意义上的边地书写情趣。尹向东更多的是诗性的想象性的表达,更着重香巴拉的时间、空间性的结构,强调心灵的眺望和怀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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