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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静地点一盏心灯

甘孜日报    2017年03月24日

——南泽仁散文集《遥远的麦子》情感原力浅析

    ■雍措 欧阳美书

    编者按:

    去年底,州文学艺术界联合会主办了我州作家雍措、南泽仁、洛迦·白玛作品研讨会。

    雍措、南泽仁、洛迦·白玛三人,是我州文联近年打造康巴作家群品牌后涌现出来的优秀的藏族女作家。雍措创作的散文集《凹村》以“万物有灵”和“乡土亲情”为其艺术特点,其作品的出版在文学界引起较大反响,并于去年9月荣获第十一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骏马奖”。南泽仁创作的散文集《遥远的麦子》,以“内在情感”和“原乡亲情”为其特征,在西部、藏区等地拥有较广泛的影响。洛迦·白玛创作的诗集《雪覆盖的梦园》,文辞空灵、诗意纯净、诗味温婉,拥有较强的可读性和较高的艺术价值。研讨会上,与会领导、嘉宾、作家、评论家等围绕三位藏族女作家女诗人的作品,进行了广泛而热烈的研讨。研讨会累计收到来自云南、西藏、雅安及我州评论家撰写的评论文章计11篇,56000余字。

    为繁荣我州文艺创作,多出人民群众喜爱、反映时代主旋律的精品力作,本报将在文学副刊陆续刊载部分评论作品,以飨读者。

    经典文学理论认为,散文是一种作者写自己经历见闻中的真情实感的灵活精干的文学体裁。真情实感也即“情感”是散文的本质属性和内在核心。由此推断,散文应是一种抒情文字。同时,《心理学大辞典》认为:“情感是人对客观事物是否满足自己的需要而产生的态度体验”。

    作为抒情文字的散文,作家所表达的情感不外来自于两个层面,一是作者“经历见闻”中所获得的真情实感,这一层情感,是当下发生的,可以理解为“因见而感”、“所见所感”,可称为“当下情感”;另一层面则是作家人生的积累与沉淀,是过去发生的,虽然这种情感最初也来源于“所见所感”,但它却不是简单的“因见而感”了,而是经历过无数次的反复、思考、洗涤、过虑之后,这种过去发生的而沉淀在作者心灵深处的恒定的情感理念,笔者称之为“情感原力”。之所以加后缀“原力”二字来表达这种深层的情感,是因为这类情感,是作家创作的原动力之一,它左右着作家的笔触,决定作品内容的走向以及文本的格调等。譬如,作家对故乡的热爱之情,对神秘宇宙及物事的敬畏之情,就属于“情感原力”,无论作家在写什么文字,但只要接触到相关题材,其热爱或敬畏之情就会油然而生。

    笔者之所以不吝笔墨阐述“情感原力”这一概念,根源在于藏族女作家南泽仁的散文作品集《遥远的麦子》(下称《麦子》)。

    通过对《麦子》所选篇什进行分析,笔者以为,惟有安静、干净、敬畏、热爱四个词,可以称得上是作家的深层情感,是推动作品“落定、生发”的情感原力。安静、干净、敬畏、热爱四词,对于作家南泽仁而言,既是她创作的原动力,情感的原动力,更是作家要经营与打造的世界,这个世界,是世俗的,又是精神的,也是神性的或佛性的。而对于读者来说,安静等四词既是进入作品的“幽径”与“钥匙”,亦是在阅读《麦子》后可能的重要收获。

    一安静

    通读《麦子》所收篇什,那些景,那些物,那些人,那些事,无论以什么样的状态进入字里行间,你都能读出它们安静、安稳、安详的味道,你都能感受到清静、文静、静谧的氛围。即便一些写到欢乐、喜庆、热闹、喧嚣的场景,作家也能安静地写,写得安静。作家所居小城,有一条奔腾咆啸的河流,本是极喧哗的去处,但在南泽仁的笔下,却成了一处安静的风景,“一排整齐的柳条静静垂下河面。河水奔腾喧响而过,掩没了除此以外的纷扰。过路的人带着自身的情绪来来往往……那夜深了……路灯在柳树之上映面而下,温暖,自恬。那一刻,我信赖它能够遮挡住我一生的风雨。内心就是那奔腾河流之上的垂柳了,静静生长,默然吐呐。”

    安静是一种非常可贵的品质。犹在当下,喧哗、浮躁成为潮流,起哄、谩骂、哗众取宠、肤浅成为写作常规与常态的时候。笔者以为,作家要学的第一品质与习惯,不是教科书上讲的那些劳什子,而是安静。惟有安静,才能气顺、字顺、周全、深入,才不会失之浮泛、肤浅、偏见、胡说。惟有安静,才能明目,才能明白“此中真意”。

    一个安静的作家,从创作题材上,就有所“收敛”,不熟悉的,陌生的领域不去涉猎,当下热门的话题也不去碰触,譬如题材持守得最好的莫言,一生都在侍弄他的“高密”。南泽仁在写作题材上的选择,也显得十分安静,她只写她所熟悉的环境、生活、人物,在南泽仁的笔下,九龙的山山水水、阿普阿巴、邻里亲戚等,被她写了一遍又一遍,后来因工作需要调到州府康定,便逐渐有了康定的文字,但笔者可以读出,她在写康定的文字时,显得非常谨慎,轻易不去碰触。

    一个懂得安静力量的作家,会将自己的文字也侍弄得非常安静,一篇文章数百数千字不等,但在作家的笔下,这些文字就像排列整齐的士兵,它们静静地伫立在广场之上,持守间透露出一种气势,一种气场,那一笔一划有如士兵身上的刀枪,闪着浸人的寒光。

    拉萨是藏族心中的圣地,每一个藏族人,都以朝拜过拉萨为荣;而作为一个藏族作家,通常都会在自己的笔下“狂热地”倾诉拉萨,倾诉布达拉、大昭寺、罗布林卡等圣地圣物;但是,在南泽仁的笔下,也即是南泽仁第一眼所见的拉萨,却是一处极其安静的所在:“我看到了天上的云朵,它们安闲却不寂寞,一朵朵盛放像硕大的白花。我在大地和山脉之上俯瞰,山的脊梁是骆驼的脊背,荒凉、光秃、起伏。拉萨的天空下,山巅之上有雪,海子仿佛一汪清泪,滴落已久。”她写布达拉:“走近广场,布达拉宫豁然眼前,它岿然屹立于高城之上,苍穹之下。我就伫立在它的脚下,昂首。皮肤下的血液温暖融化,涓涓流淌,在体内与心产生彼此归宿,原来它是如此地滋养着我……乳白色的石梯层层叠垒往上延伸,通往庙宇顶端的绛红墙裙,恍然若梦。走在自己的梦里我留下膜拜的影子,只为修得来世念头清净,心灵无碍。”她写罗布林卡:“花丛中柳阴下,有老阿妈手摇经轮,步伐轻盈,手势优雅,满脸堆笑,仿佛丛中一抹淡然……放下便是信仰。”在拉萨日程的最后,南泽仁写道:“停泊几日终要离去,我本不属于这里,只是过客。我充满敬仰却定然要打理好回去的行李,期许能再来这里。这片梦寐的土地,说着,想着,做着至善的人们。唯有仰望,才能觐见。”

    这些安静的文字,惟有一颗安静的心,才能悄然融入。

    言说至此,笔者想起泰戈尔获诺贝尔文学奖时,瑞典文学院诺贝尔奖委员会主席哈拉德·耶尔纳所作《颁奖词》的一段话:“西方人过的是一种匆忙的、疲于奔命的生活;与这些恰恰相反,泰戈尔向我们展示的是另一种完全不同的文化,这种文化在印度辽阔的、平静的奉为神圣的森林中达到了完美的境界。这种文化寻求的是灵魂的恬静和安宁,这与自然本身的生命是相互和谐的。”

    或许,瑞典文学院诺奖主席在百年前所作出的这段评价,正好是对南泽仁散文作品中安静品质的最好注释。

    二干净

    如果说安静这一情感原力,可以理解为作家的心灵诉求与文字构建,那么干净则是作家的一种生命自觉。

    在物欲横流的当下,一个作家要不受外界世俗干扰影响而进行所谓纯粹的创作,几乎是不可能的。但南泽仁散文集《麦子》及其篇什,却探出了一条文字如何干净的路子,字里行间,透露出作家的一种生命自觉。

    无欲无求,并不是指人生绝对没有欲求,而是指作家应该少一些功利之心,少一些世俗之福,惟有这样,作家的文字才能脱俗,才能清静进而干净。因此,在作家南泽仁的笔下,她写出的那些人事、物象,都拥有一种清澈之美,一种纯净之美,甚至因为干净与纯粹,还显示出一种清冷之美和空旷之美。

    但这并不是说南泽仁笔下写的就是宗教、寺庙或民族什么的。一个真正有作为的想要向世界表达的作家,是轻易不会拿自己的信仰说事儿的,更不会拿自己的种族特色什么的来说事儿,前者是对神灵的不尊重,后者是对自己的不尊重。南泽仁的笔,写得最多的是故乡,故乡天地之间人们的生活,以及作家在故乡生活中所卷起的情感浪花。笔者对九龙不熟,无法把南泽仁笔下所描绘的神奇地域与现实地理相对照,但笔者可以猜测,南泽仁生活过的那些无论大小的山川风物,都已经融入作家的灵魂,成为作家心灵世界的养分,呈现出一种干净之美。

    我们常说,文如其人,实际上当我们对一个作家了解得更多时,也会得出人如其文的结论。笔者如此将“人”与“文”反复比较,只想说明一点,散文是最接近心灵的文字,因为散文的本质特征是“真情实感”,惟有一颗美好的心灵,才能写出美好的文字,惟有纯洁干净的心灵,才能写出纯洁干净的文字。从这个意义上讲,南泽仁的散文,是当下散文百花园中难得的珍品。

    而就人的一生而言,人生也是由干净到污浊再到干净的过程。人在娘胎里是干净的,儿童时代是干净的,当他开始接受所谓的教育时,其所接受的并不仅仅是纯粹而干净的知识,知识中隐藏着很多污浊、污垢、肮脏,因此,接受教育的过程本身就是被污染的过程。学校的污染还不算严重,严重的是离开学校后进入社会,各种负能量、负情绪、负理论有如一个大染缸,很快就将人给污染成了一个充满世俗气息的庸俗之人,假如有人在这时还保持单纯高洁的品性,那这人一定会为主流社会所不喜,随时可能被世俗之人所嘲笑。只是,被污染的人想要再有一个干净的人生,就难上加难了,有的人一生都在忏悔,一生都在救赎,但他们最后干净了吗?

    但是,当一个人以干净为生命的自觉追求时,世俗的声色犬马骄奢淫逸又算了什么呢。

    三敬畏

    敬畏是人类对待事物的一种态度。“敬”是严肃,认真的意思,还指做事严肃,免犯错误;“畏”指“慎,谨慎,不懈怠。”通俗地说,敬畏是在面对权威、庄严或崇高事物时所产生的情绪,带有恐惧、尊敬及惊奇的感受,是对一切神圣事物的态度。

    一个好的作家,应该敬畏文字,而不是像一些人所说那样玩文字。

    笔者不知南泽仁是否信仰藏传佛教,但笔者却从《麦子》中的篇什读出,作家南泽仁是一个有敬畏之心的人。敬畏佛祖,敬畏祖先,敬畏血脉,敬畏传承,敬畏自然山川,敬畏英雄,敬畏所有神秘的事物,是南泽仁在《麦子》散文集中的一条情感主线。

    作家的这种敬畏之心,充斥在几乎每一篇作品之中。在南泽仁的笔下,无论是高远的雪山,阳光普照的牧场,各个教派的寺庙,还是玉米、水果、野花、河水、牛羊,都充满着一种神圣的甚至是神秘的气氛。而她的爷爷、奶奶、父亲、母亲、叔伯、姑姑等亲人,善良亲切中又各有持守,这种持守,就是对生活敬畏的表现。《麦子》其中的一些篇什,譬如《阿爷驱魔》、《哑巴精变》、《喊魂》、《立水筷子》、《烧羊棒骨》、《偿还》、《人殇》、《情的故事》、《磨坊沟》、《堡子上的水源》、《我去丹巴》等,多与神秘的自然和文化有关,字里行间,充溢着作者对未知事物的敬畏,对祭祀、卜噬、占卦、丧葬等仪式的“疏离”。在这里,疏离就是一种惧怕。

    有一点特别需要强调,作家在一些篇什里描写的关于神秘物事的敬畏之心,在另一些篇什中又得到了呈现。当然,这种呈现并不是敬畏之心本身,而是敬畏之心结出的果实,它是作家人生习惯的改变,心灵境界的提升,譬如作家多次写到的面对孤寡老人、穷人、乞丐、危急之人时的援手,一个老人慈祥的笑容可以改变作家的当时的心绪。或许,有人会据此理解作家是一个感性的人,但这样的评价真的错了,作家南泽仁是一个善于感悟,经常感悟的人。

    一个善于且经常感悟的人,最终会成为一个智慧的人。笔者以为,一个满怀敬畏之心的人,最终会成为一个智慧的人,有无数的历史事实可以证明这一结论。这个世界,聪明人很多,但智慧的人极少。

    而惟有一个智慧之人,才能将自己的文字侍弄得安静又干净。

    四热爱

    热爱是一个热词,其热度之高,其基本词义,不用笔者解释。但这并不是说热爱作为作家南泽仁散文创作之情感原力有些不够好。事实上,作家之所以创作,正是根源于热爱。所以热爱是作家创作最深层的情感原力。在南泽仁《麦子》一书中,我们通篇看不到“热爱”二字,至少很少看到。但这并不表示作家心中没有热爱。

    在此,必须对“热爱”一词在普通人内心和作家内心的不同表现作一个分析。

    对于普通人而言,“热爱”一般挂在他们的脸上,表现在他们的情绪或带有浓郁情绪的行为里,譬如对明星的热爱与追捧,往往带着尖叫出现;譬如对某个岗位的热爱,可以达到上万人竞争报考一个职位。但是,作家对某个事物的热爱,却隐藏在他们的内心深处,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只有适当的时候,才会表现出来。而且,作家对于事物的热爱,并不是通过日常生活来表现,而是用他们的笔来表现。

    虽然作家南泽仁在《麦子》整个一本书中,几乎没有说出“热爱”二字,但她的每一篇文章,都实实在在地充满着一颗热爱之心。这种情况,有如一个雕塑家,他正细心地雕刻着一件作品,他的手法是熟练的,他的动作是不急不徐的,他的面容是平静的甚至带着一丝冷漠,他根本没注意周围有多少人围观,但你能说他不热爱么?他的热爱,就表现在他的熟练之中,表现在他的稳重之中,表现在他的专注之中。

    作家的热爱,多是无声的,甚至是无字的。但能够读懂作品的人,有如于无声处平地惊雷。

    对《麦子》所收篇什进行分类,以题材论大约有故乡山水风物、家人亲情、童年趣事、凡俗物事、情感生活、宗教物事、神秘仪式等,除了极少数篇什是因记者的职业写作外,绝大部分篇什里,都可以读出作家在写作时的专注与认真,都可以读出作家对所描写的对象所倾注的热爱以及其他复杂的情感。譬如悲悯之情,这也是除了安静、干净、敬畏、热爱之外,南泽仁在《麦子》中所展现出来的重要情感特征。悲悯之所以不作为本文论述的对象,是因为众生皆有悲悯之心,它是人类一种普遍的情感,虽然今天很多人已经不懂悲悯为何物,但同样还有很多人拥有悲悯之情。

    以上,只分析了散文集《遥远的麦子》所蕴含的情感特征和情感原力,对于该散文集的艺术水准并未言说,客观地说,《麦子》中的文章,部分篇什还存在着不够圆融,不够自然的情形,有些篇什,特别是那些接近散文诗风格的篇什,还有着叙述过于急切,导致意象中断或意象晦涩的不足,虽然作家的整个心态是从容的,但在一些篇什中却没有全面贯彻这种从容。

    “点一盏心灯”是《麦子》中的一篇,写的是康定安觉寺的元根灯会,内容如同标题,极好,笔者也非常喜爱,所以借用来作拙文的标题。本来,标题是有两个选项:其一,给世界点一盏心灯;其二,安静地点一盏心灯。经过反复考虑,觉得安静地点一盏心灯,似乎更切合作家南泽仁想要表达的东西。

    1903年,挪威作家比昂斯腾·比昂松在诺贝尔文学奖获奖演说中说,“我们在文学中追求的是一种有意义的生命,它虽小如露珠,却可以在风雨中来去自如;有了这点精神,我们会处处心安理得;没了它,我们会觉得怅然若失。”

    一种有意义的生命,一种不同于凡俗的生命,或许,这就是作家之所以为作家的宿命。在本文结束之时,笔者愿意用这一段话与作家南泽仁,与所有读到这篇拙文的读者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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