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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 尼 觉 姆

甘孜日报    2016年10月31日

    ■蘇子
    烈日下,藏域一处偏僻乡村,通往山坳里的崎岖小路上,旺堆扛着摄影机器,喘着粗气独自前行。他今天是专程去寻访一个人,一个离开自己的故乡几十年,生死不明的阿孃。
    阿尼觉姆是藏地康区对年长尼姑的俗称。
    旺堆的阿孃是一位觉姆。其实他们从来没有见过面。旺堆只是从他阿妈那里听说过阿孃的一些事。因工作的缘故,不久前旺堆来到这里采访,无意中得到一点线索。那天当地一位随行人员知道了旺堆老家是康区的,就随口谈起一件事,说山坳里有一个来自遥远康区的觉姆在那里修行几十年了,乡民常给她送去一些茶叶、酥油、糌粑等食物。不知老人是否还健在。
    旺堆心里一愣,早先在家时听阿妈说过,她有个老妹很小就随朝佛的人去了西藏,从此没有了音讯。出于血缘亲情和好奇心,旺堆决定前去打探一下。即使不是自己的阿孃,也算拜访下这位自己的同乡,虔诚修行的老者。
    这天,旺堆起了个早,按照乡人告知的大致方向朝着山的深处走去,山梁上没有一棵树,四周光秃秃的,脚下是赤色的岩石。高原炽热的紫外线火辣辣的,把整个山脊烘烤得像一座火焰山,热浪从地面反射上来,灼得旺堆满脸通红,一头大汗。这一带人烟稀少,荒芜寂静。偶尔有山鹰在头顶懒懒地盘旋,几声单调的叫唤在空旷的山坳中回荡,不由让人有些寒噤。
    旺堆不知道自己是否该坚持走下去。他有些犹豫,后悔没有找一位当地向导。可心中的那份期待又让他放不下脚步。他整理了一下挂在身上的背包和相机,喝了口水壶里的水,擦了擦汗又继续前行。
    几个小时过去了,眼前依然是沟壑岩壁,不见路人。旺堆有些支持不住了,找了块石头坐下休息,眼见日已过午,他心里不由得有些焦急。山太大,沟太多,走岔一条沟就可能南辕北辙,徒劳无功。
    旺堆定了定神,看了看太阳的方向,认准了一条道,又走了下去。就在旺堆已经筋疲力尽、有些失望的时候,只见前方山崖上有一个山洞,远远地能看见一缕淡淡的青烟飘向空中。旺堆顿时兴奋起来,认定那一定是他要寻找的目标。他加快步子小跑起来,就在离山洞不远的低洼处,有一个不大的泉眼,咕噜咕噜地往外冒着泉水,周围长着一些绿色灌木植物,这让旺堆激动不已,迫不及待朝山洞奔去。他坚信有水就有生命,老人一定还活着。
    旺堆来到洞前,往里探了探身子,按捺住激动的心情,轻轻地问道:“有人吗?”没回应。旺堆又大了点声喊道:“有人吗?”还是没人回应。里面像是有人居住,有一些简单的家什,地上三个石头垒起的锅灶下还燃着余火,一口被烟熏的黑乎乎的平底锅里熬着茶。人应该没走远。
    旺堆出了洞口四处张望,又喊着:“有人吗?”突然,背后传来一个老者的声音:“谁呀?”旺堆回过头,只见一位觉姆模样的老者从对面山坡上下来,脚步有些蹒跚,个子瘦高,身体看上去还硬朗,被高原阳光晒得发黑的脸上布瞒褶子,身上的袈裟已很破旧,脖子上挂了一串念珠,右手摇着一个又小又旧的转经筒。没等旺堆回话,老者就直接进了洞,边走边用手招呼旺堆进来喝茶。可能是长期与世隔绝隐居的缘故,老人口齿不大利索。
    旺堆跟了进去,在火塘边坐了下来。旺堆注意打量起眼前的老人,尽可能想从这位老者身上找到一点想象中的痕迹,她的口音有些康巴语,但相貌和自己的母亲又也不太像。最令旺堆感到不安的是,眼前的老人好像还有些神颠颠。老人根本不顾这位造访的陌生人,自顾自念着听不大清的嘛尼,盘腿往地上一坐,就近取了一个木碗,倒上浓浓的清茶,一口喝完。这才问旺堆:“你,拉萨来的?”旺堆:“是的”。老者:“我想去拉萨。”旺堆顺势问道:“嬷啦(对女性长者的尊呼),你的家乡是哪里?”“家乡?江那边。”“哪个江?”“不知道。”说着,老人又站了起来,从角落里取出一个牛皮口袋,放在火塘边,招呼旺堆吃糌粑。旺堆这才想起来还没吃午饭,就从包里取出早晨带来的一个锅盔,掰了一半给老人,老人接过来眼里一下放出光来,高兴地说“好吃,阿姐啦做过。”旺堆追问:“阿姐叫什么名字?”“拉姆。”老人脱口而出。旺堆的心都快蹦出来了,他阿妈就叫拉姆!他蹭地从地上跳起来,又紧紧追问:“嬷啦,你还记得你阿爸阿妈的名吗?还有你小时候住的地方是什么样的”?老人看了看旺堆,呆木地摇了摇头。旺堆提起来的心又沉了下去。
    旺堆和老者就这样无厘头地交流着,旺堆尽可能启发她的记忆,告诉她家乡的一些特征,还有她当年离开家乡时家人找她的情景。老人面无表情地听着,嘴里不停地念诵着嘛尼,好像这一切与她无关。旺堆有些沮丧。可眼前这位孤独自在的老者却让他有些放心不下了。
    眼看太阳已偏西,旺堆只好起身暂别老者,准备告辞。临别时,老人突然说:“我要去拉萨。”旺堆试探着问:“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老人马上双手合十说到:哦呀!哦呀!就这样,旺堆把一个并不认识,也不确定身份的老觉姆带出了山洞,又把她带到了拉萨。旺堆当时的想法就是了却老人一个心愿。
    前往拉萨的途中,老人显得有些兴奋,嘴里念念有词,眼睛紧盯着前方,吃饭时都叫不下车。旺堆只好把饭送到车上老人手里。一路上旺堆时不时问老人一些情况,可老人除了不停地诵经,还是答非所问。显然对旺堆的话题不感兴趣。
    来到旺堆家里,老人木然地打量着这个完全陌生的环境,旺堆取出一张照片给老人看,当老人看到照片中旺堆的阿妈时,瞪大眼睛叫出:“阿姐拉姆!”一切就这么巧合地确认了。从此,阿尼觉姆成为旺堆家的正式成员,住了下来。旺堆把这个消息在第一时间用电报告诉了千里之外的阿妈。阿妈也是难掩激动的心情,希望不久的一天,她们老姐妹能见上一面。
    由于老人有些神颠,路途遥远无法让她一个人回去。旺堆因工作原因也一时难以脱身,就这样几年过去了。阿尼觉姆除了去布达拉宫和八廓街转经,就是不停地给旺堆惹麻烦。老人脾气古怪,但心里有数。除了旺堆谁的话都听不进,还常常发火。
    突然有一天,老人告诉旺堆,她想回老家了。而且,越来越吵嚷着要回去。这让旺堆很为难。阿妈去了很远的姐姐那里,离开了老家。老屋只有一个年老的叔叔,也是孤寡老人。她回去了谁照顾谁?可人是他找回来的,他必须负责到底。为了再次了却老人的心愿,他决定亲自把阿孃送回老家。旺堆请了假一路辗转,风尘仆仆一周时间抵达川藏交界地。当车子行驶至金沙江大桥时,阿尼觉姆突然情绪激动起来,拍打着车窗叫喊着:回家了!回家了!
    旺堆因工作在身不能久留,匆匆安顿好阿孃,又给老叔做了交代后告辞了。
    回到家乡的阿尼觉姆思维是乎清醒了些。但依旧时不时在家里大吵大闹,不得安宁。
    又过了些年,阿尼明显老了。不再大吵大闹。她生病了。病中的她喊着阿姐,她想见她的老姐姐。老叔发去电文希望拉姆回去一趟。可那时交通极不方便,一时难以成行。碰巧的是,拉姆这时也病了,而且病得很重,打针吃药无济于事,竟不省人事,瞳孔放大,医生说为她准备后事吧。家人一时陷入悲痛。就在这时,传来邮递员急促的声音:电报、电报!拆开电文只有几个字:阿尼病故。家人心里一沉,难道是命中注定,冥冥中老姐妹将相约一同离开人世,想必老人也要随她妹妹去了。
    突然,这时病榻上的拉姆微微睁开了眼,还说她很渴,想喝水。守护在床前的家人悲喜交加,这是回光返照?可拉姆看上去真的没事了,之后竟然慢慢好了起来。当得知她的妹妹就在她病重不省人事的时候已经去世,拉姆恍然明白了什么,自言自语道,原来是她替我去了。她告诉家人,她好像做了一个梦,感觉匍匐在一个山洞里,越往里洞越窄小,她快爬不动了,忽然洞的前方有烛光闪耀,一位白衣尊者朝她往外挥着手说:“你还不该来,回去吧。”她想转身可洞太窄,只好退着往后爬行,慢慢出了山洞,眼前一亮便看见了围在床边的家人。拉姆说那位尊者就是白度母。家人皆觉不可思议。
    分离的老姐妹终归没能见上面。
    而阿尼觉姆总算也是叶落归根,魂归故里,了却了老人晚年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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