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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净心灵流淌出的空灵诗篇

甘孜日报    2017年04月21日

——评洛迦·白玛诗集《雪覆盖的梦园》

■马迎春

《雪覆盖的梦园》是藏族女诗人洛迦·白玛的一部诗集,抒写她的人生感悟、喜悦悲欢、心灵絮语。整部诗集没有情绪上的大起大落,一切皆是娓娓道来,平静之中蕴含力度,简约而不简单,具有直抵读者内心的力量;诗句干净,朴素,简洁,清澈而不华丽,素淡之中又显明丽,外加藏传佛教的浸染,诗歌给人一种空灵的感觉,恍若山间缓缓流淌的清澈小溪,清新,不动声色却滋养眼睛和心灵。

诗集中大多数诗歌都具有一种空灵的韵味儿,所谓空灵是指清新灵活,清静,在洛迦·白玛的诗歌中表现在内容和风格两个方面。首先是内容上的清澈和干净,从这些诗篇里可以看出作者具有一颗充满爱、慈悲、平静的心灵,某些诗篇里甚至表现出一种无欲无求的心态。洛迦·白玛的诗歌在内容上体现出的这种空灵感,笔者认为主要是受到了藏传佛教思想的影响,她以佛教的慈悲、空无、宁静、万物齐一的思想看待世间万事万物,进入她诗歌美学世界的人事万象、一草一木、山山水水都有一种透彻、干净、宁静的意味儿,即使是写悲伤的情绪,因为有了佛教“看透”思想的冲淡,也是悲而不哀,明丽而不低沉。

藏传佛教思想的影响首先体现在洛迦·白玛诗歌中运用的与佛教相关的词句上,比如莲花、轮回、姻缘、众神、彼岸、灵魂、观想、莲心、梵音、金刚舞、双手合十、真言、佛珠、经幡、佛塔等,这些词句因其背后佛教意蕴的支撑,诗人又进行了一定程度的化用,将之整合到自身美学世界中,成为了诗人诗歌空灵特征的构成因素之一。比如莲花在佛教中被称为“圣花”“人中好花”“稀有之花”等,认为是真如、佛性、悟脱、神圣的象征,所以佛像坐莲台的、手握莲花的,在佛教造像中广大为流行。佛教把莲花比作圣洁之花,以莲喻佛,象征菩萨在生死烦恼中出生,而不为生死烦恼所干扰。由于莲花在佛教上的神圣意义,佛经中把佛教圣花称为“莲花”,把佛国称为“莲界”,把袈裟称为“莲服”,把和尚行法手印称为“莲蕖华合掌”,甚至把佛祖释迦牟尼称为“莲花王子”。莲花一词在洛迦·白玛的诗歌中出现了很多次,比如《跟我一起去高原》中,诗人这样写道:“跟我一起去高原吧/看风吹草低/看神的光自天际洒落/看古寺的钟声里盛开莲花”,这本是一首高原的颂歌,也是诗人自身内心的一种呼唤,其中用了“莲花”这一佛教意味儿十分浓厚的意象,莲花出淤泥而不染,象征超脱红尘、领悟、达观等,体现出的是诗人宁静,不为悲喜所左右的心态,所以诗歌结尾这样写道:“当白昼被迎进夜的城堡/我们便又笑着走进下一个轮回”,这里的白昼可以理解为青春、生命等,白昼进入夜的城堡,就是说青春逝去,生命消亡,面对这样的恨事,诗人却是笑着走进下一个轮回。这就是佛教空无、看透的达观思想的体现,诗歌因而具有了空灵的美感。在《筑一道篱笆》也有莲花意象的运用,“说:嗡/莲花飞舞,众神降临”;在《你的城市》一诗中,由佛教意象体现出的透彻、达观、空灵味道就更浓了,诗人写道:“当我如此观想/天边有螺声悠长/八瓣莲花自心底开放/灵魂安坐连心”,观想、螺声、莲花、灵魂、莲心等佛教相关的意象的运用形成了诗意的玲珑剔透之美。

藏传佛教思想的影响其次体现在她诗歌的整体韵味儿上。比如《深信》这首诗,因为佛教思想的侵染,整体韵味儿就给人一种空灵、透彻的感觉,诗人写道:“终于相信/闭上眼才能看见光/看清黑暗里隐匿的精灵/世界原本的模样/万物在命运深处顺应各自的姻缘//终于相信/掩住耳才能听清心跳/随时光的流向踏歌而行/穿过雪山、溪流、静默的松林/穿透虚妄迷雾/抵达自然真实的彼岸//终于相信/忘记我才能拥有灵魂/人影仓皇,众神安详/一切生长与衰亡毋庸置疑/理所当然”,这其实写的是自我观照,观己之心,通过观己之心达到透过现象看透生死轮回、生命真实的境界。只有闭上眼才能看见光,看见世界的真实模样,万物顺应各自的姻缘,世间万物自有其节律,悲也好,喜也好,不是人可以改变的,这是通过观心而达到的对世间万物秩序的理解,我们说其中或许隐含着对苍生的悲悯之情,但这丝悲悯掩盖在“看透”的达观之下了。诗歌第二节,只有掩住耳朵才能听见自己的心跳,穿透迷雾虚妄,抵达真实之彼岸,这是对上一节的重复,但意思更近一层,是通过观心达到万物之真实,达到彼岸,这里的彼岸,笔者认为就是指的和虚妄迷雾、喧嚣浮躁相对应的理想世界。第三节又是一次重唱,只有忘记自我,灵魂才能显现,这里的灵魂实质上指的是超越世俗的宁静心态;通过忘记自我,深入关照内心,从而理解一切生灭和消亡皆是遵应规律,是理所当然的。诗人由此而达到了对生命的超然性理解,世间万物包括自身终将消亡,这本是一个可悲的事实,但洛迦·白玛从佛教观念出发,诗歌体现出的却是宁静、透彻的心态,因理解而豁然开朗,而不悲不喜。

有的诗篇借助于描写高原常见的事物来表达内心干净、素洁的愿望,比如《酥油花》,中心意象是酥油花,围绕这一中心意象又选择了高山、雪水等局部意象,整首诗具有一种素净、雅洁、空灵的特征。诗人写道:“高山顶山的雪是干净的/雪化成的水是干净的//水中的手是干净的/手里的酥油是干净的//酥油捏成的花是干净的/花里的信念是干净的//当双手合于头顶/你我和这整个尘世/也是干净的”,这反映出诗人具有一颗玲珑剔透的心灵,诗中描写的世界是洁净的,从里到外,从以雪水、酥油、手等为象征的外部世界到内部信念都是纯净的,最终整个尘世在诗人的精神世界得到了净化,于是“你我和这整个尘世/也是干净的”,这是诗人内在精神的升华,也是诗人对世界的衷心祈望和洗礼。这是一个和喧嚣浮躁的世俗世界相对照的明净世界。当然,这个干净世界更多的是存在于诗人内心,是诗人追求向往的理想世界,诗人仿佛不愿意让世俗中的任何尘埃沾染上她的诗句,所以选择使用干净、简洁朴素而又充满灵性的词句来表达内心情感,九行诗句里面一连使用了七个“干净”,可见她对不染尘埃的洁静世界追求是急切的。

洛迦·白玛的诗歌空灵、透彻、达观,这并不意味着她的诗歌只是关注自身,只是抒发“小我”,关注一己之超脱,恰恰相反,笔者很欣喜地看到诗集中也有一些篇章将眼光投射至身外,关注芸芸众生,虽然这并不是诗歌主要的基调,也是只占了很小的一部分。这体现了作为一位诗人的使命感,从某个角度说,诗人是时代的表达者,作为诗人必须将一己之感受与时代、整体社会人生的脉搏相接续。一位诗人只有从“小我”的束缚中解放出来,体现出“大我”的品格,才成其为真正的诗人。这方面最明显的例子就是《这个春天,写给玉树》这首诗歌,这是写给震区的哀歌,感叹生命无常,“脆弱的生命里/究竟能真正拥有什么/得到或失去,生或死/一切淬不及防”,诗人对遭受灾祸的人们抱有深刻的同情,“孩子啊,请不要害怕/那座由分离的悲痛堆起的山/你的泪每滴下一次/我们的泪也滴下一次”,从诗中我们也看出诗人是悲痛的,但是在诗歌结尾又因佛教观念的介入而超脱出来了,“我愿意相信/在另一个世界里/你们放牧、耕种、修建佛塔和庙宇/平静地等待某一天亲人的团聚”,这是诗人衷心的期盼和借助于佛教来时观念的自我慰藉。在《这一刻,也说快乐》这首诗中,开头似乎格调稍显低沉:“总要揭开夜空的面具/才能发现一些不被袒露的恐惧”,“微光闪现/火或冰自天而降”,但是诗人很快借助祖先箴言超脱出来,“祖先的箴言从灵魂深处传来/只有把心紧贴大地,才能听懂/人们都说快乐,这一刻/闭了眼闭了心,也说快乐/说请,允许众生/皆能得自由与快乐”,人们都说快乐,但是诗人所说的快乐显然不同,她要求的是:众生都得自由和快乐,这是由己及人,由小我到大我的蜕变。《木格措的心》这首诗同样表达了对众生的关注,她盛赞木格措接纳、包容一切,安静如初,平等对待万物,“云躲在水草间穿梭/飘动的树干上缀满沙石/游鱼追逐着粉色杜鹃/虚幻和真实在你心里交融/相亲相爱/你赋予他们同样的存在”,这实际上是诗人对众生平的呼吁和诉求,所以结尾诗人写道:“若是可能/请将你之心放入这世间/它定会拥有/和你一样的静与净”,由对木格措的拟人化描写扩展到了对整个尘世芸芸众生洁静安宁的祈盼与呼吁。反观文学史,屈原、杜甫、辛弃疾、陆游等伟大诗人,他们的作品都是时代风云的集中体现,因而能千古流传。所以文学,无论是诗歌、小说,还是散文,不能仅仅面对诗人自身,必须走出个人情绪的小圈子,将个人体验和大世界融合,这才是一条光明大道。

洛迦·白玛诗歌的明丽、洁静和空灵还体现在干净、简洁、充满灵性的语言运用上。总体的语言风格是干净、明晰、简练的,并不华丽,但是时有巧妙惊奇之处。比如在《就这样活着》这首诗中,最末几行诗句就给人惊喜,“我在轮回里行走/左手触摸世间的梦/右手轻抚梦里的世间”,这真是人间如梦梦如人间的真切感受!《怀旧》这首诗歌从构思到语言的运用都很巧妙,诗歌只有短短八行,整个给人一种轻盈、灵动之感,“季节、花瓣、笑脸/那年、那月、那夜晚/在眼前,在心间/慢慢吐出丝/一圈又一圈/一层又一层/结茧/裹住余生”,诗人将怀旧比喻成吐丝结茧,化抽象为具象,化不见为可见;怀旧的情绪就像丝线,一圈一圈,一层一层,结茧,裹住余生。虽然从格调上将这首诗歌并不是这本诗集的代表性作品,但是其在构思以及语言的运用上较有代表性,从中可见诗人语言运用上是由较高水准的。

整本诗集表现出以上所说的优点,但是也有可以提升的空间。首先,从这本诗集来看,笔者认为洛迦·白玛的诗歌轻盈、灵动、飘逸有余而开阔度不够,厚重感尚需加强。虽然如上文所说,有一定的反应“大我”的作品,但是诗集中绝大多数都是表现自身的小情绪,反映的是个人的小圈子,格局和气度较为狭小,在今后的创作中如能在个人经验中更多地融合进时代社会人生,加强厚重感当会更好。其次,进一步加强语言锤炼。诗集的语言总体上干净、简洁、有灵性,但是作为诗歌语言来讲,有时显得韵味不足,尚需要进一步取长补短,加强学习和锤炼,对语言进行创造性的运用。相信经过认真磨练,洛迦·白玛的诗歌会越写越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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